2009年5月18日星期一

飛!跌!墮!

文:小吖


打開鳥籠,牠沒有往外飛!
是失去飛的勇氣,還是失去飛的能力?


■ 「進劇場」的《日出》



宣傳以澳、港、韓三地藝術工作者合力打造,由香港進劇場陳麗珠執導,重新解構曹禺的《日出》,已於四月二十四日至二十六日在澳門文化中心小劇院隆重登場,帶給觀眾全新的驚喜。

全劇節取《日出》的某些情節,人物集中在陳白露和方達生對話的演繹。但導演巧妙的鋪排,透過十五位演員的詮釋,把《日出》的中心思想,以強烈的視聽效果,呈現給觀眾。首先,在「被撕碎的車票」內,露露為自己的行為強辯說:「你看本地的政治家、銀行家、實業家,如果你認為他們賺的錢是名譽的,那我犠牲女人最寶貴的東西換取的金錢,是最名譽不過。」其次,在「他和三個漂亮女兒」中,李石清誘導黃省三走上絕路:「有錢人都在偷窮人的東西,為什麼我們不能到他們家裏偷。」第三,在「她才十五歲」裏,導演用意象的手法詮釋,透過白露與小東西的對話,流氓登門搜查,是劇中最震撼人心的演出。藉重物敲擊、手腳連環拍打地面,營造追趕緊張的氣氛和小東西心內的恐懼。曹禺最喜愛的第三幕沒有在舞台上真實呈現,但白露一臉哀傷,哭歎她才十五歲時,小東西暗自拿着繩子,步行至舞台的右後方,一聲巨響,喻示生命的終結。曹禺寫《日出》,把三十年代社會的不公平,有錢人對窮人的剥削、欺壓,以較長篇幅寫成四幕劇。今天,導演運用現代劇場的表演手法,將控訴透過視象、聲音直刺入觀眾的心窩裏。

在角色演繹方面,採用了共同扮演,即沒有規定誰扮演誰。這完全符合了曹禺的想法──在《日出》裏,每個角色都應佔有相等的輕重,合起來他們造成了印象的一致。舞台上同一角色的對白,藉演員們聲音交錯,產生層層疊疊起伏的效果,消弭了誦唸冗長台詞的沉悶,讓觀眾看得更有勁。可是某個環節的演繹,略嫌不足。「三千塊錢」一幕,露露過於粗放的聲音和動作,無法讓人感受頓失依靠的徬徨。借錢,是要清還欠債;沒錢,難抒生活窘迫。然而露露和佐治的糾纏,不像是一位嫵媚女子,為了維持生活施展渾身解數,倒像是一場搏鬥。還有李石清逼迫黃省三走上絕路一幕,柔弱聲線未能突出麻木不仁的李石清,反是Sean舉起右腳狠狠向前一踢,「滾出去!」力度較強。

情節方面,採用大量的強烈對比和諷刺手法。「霜」和「嘔吐物」:白露對舊情人方達生流露的天真。聽他叫喚竹均時,心裏感覺是──站在前台的白露說:「好甜!」坐在鳥籠的白露說:「好苦!」在現實的陰霾下,對往事……懷緬!逃避!面對佐治──有錢追求者──的厭煩神情,和對達生的純真自然,形成女人對男人的兩極態度。

「她才十五歲」和「菲菲」:對四磅生豬肉也不屑一顧的獵犬菲菲,和想討一碗稀飯抵餓的小東西,形成強烈對比。「中國第一美男子」胡四,靠一張臉贏取華麗衣服,靠一張甜嘴換取無憂生活;與「他和三個漂亮女兒」的銀行小書記黃省三,恭恭敬敬、老老實實地工作,卻換取被解僱的惡運、踏上絕路。

還有「不分晝夜」在葡京酒店工作四年,了無生氣的接線生;和「迷宮」中充滿朝氣的澳門大學準畢業生互相對照。前者任由時間緩慢流逝,消磨人的鬥志;後者用外衣拍打鳥籠,以堅定的勇氣在迷宮中尋找出路。「城市的氣味」中,當旁人以羨煞目光,在強烈光線聚焦下,讚嘆露露的美麗、香艷,獲得一位有錢有地位的銀行實業家包養照顧。稱讚她是中國最有希望的女人,音樂響起,洋人在各人身上嗅出陣陣腐壞的肉味,發酸、變質,令人作嘔!緊隨的「交易」和「通往心路的平行路軌」,描繪身在鄉間的方達生聽到一大堆她的流言蜚語──放蕩、隨意、每晚和不同的男人上床。他抱着一顆拯救的心,在火車聲中堅定地前往,眾人一起仰望!期待!

語言方面,由於演員的成份,對白採用廣東話、普通話和英語進行,把酒店的元素、場景呈現在舞台上。開幕時,女士展示她們的丰姿美態,男士吹起口哨,投以輕佻的目光,這是澳門賭場酒店大堂經常出現的場景。全晚燈光、音效的配合製造出來的聲音張力和視覺畫面,留給觀眾深刻的印記。

全劇前呼後應,結尾以一位年青人的獨白,講述對酒店的感覺──華麗寬敞、舒適乾淨,任何問題一個電話便可解決。與開始時房口清潔員對酒店貴客的服務態度,透過光線聚焦和用力拍打木椅,宣洩對住客的不滿情緒,兩個畫面相映成趣。嗯!酒店的感覺……。

■ 鳥籠



有觀眾說它代表澳門古老地標──葡京酒店。除此,鳥籠喻示什麼?舞台以一個黑鋼製造的鳥籠屹立在高級的雲石地面之上,籠內豎立一條修長的白色樹幹,底部鋪滿黑色碎石。樹幹把面向舞台靠右邊觀眾的視線遮擋住,看不清楚演員的表演。碎石發出的聲響,全晚在耳際盤旋,像要向人們傾訴……。

望着台上巨大的鳥籠,心神飄蕩,想起一厥舊歌詞:「金絲雀,金絲雀,金色美麗似鳳。不憂吃,不憂着,可惜困玉籠。令人羨煞令人慕,獲主心愛竉……」洋人帶着眼罩,用拖行、扭抱、親吻、撫摸,喻示醉生夢死的荒唐生活。白露沉迷和洋人親暱的性愛糾纏,喻示生活的沉淪。她!沉醉享樂,對方達生一次又一次的請求──跟我走──無動於衷。她!已賣給這個地方;她!習慣「鬼」的生活。

李石清,一個低級文員,靠巴結、奉承上級,成為銀行家潘四爺的秘書。他和太太每天來白露的住所,陪上司玩、打牌、應酬。孩子沒有上學的錢,他得應酬;月底沒有房租的錢,還要應酬;孩子生病,沒有錢找醫生治病,他繼續應酬。可憐的李石清,被牢牢的困住!

白露選擇吞下葯物時,陽光照射在屋內,一排燈光在舞台左後方強烈地向前照射,映照一眾女子,她們對鏡自憐:「這麼美,這麼年青!」口中呢喃:「太陽出來了,黑暗留在後面,但是太陽不是我們的。」夜色漸深,漆黑帶她離去。舞台瞬間黑暗,沒有一絲光綫。鳥籠打開,牠沒有往外飛!天曉時分,雀鳥在吱吱喳喳地叫個不停,黑白羽毛從天上散落,喻示白露獲得解脫。真的?人在困境的時候,有死的膽量,沒有生的勇氣!

■ 沉



白露說:「婚姻最可怕的不是猜忌、嫉妒、不信任、吵架,最怕是平淡、冷漠;你不理我,我不理你……一直沉……沉……沉下去!」社會裏,什麼最可怕?導演陳麗珠的答案是人與人之間的冷漠。這些年來,小城跨過重重門檻,向國際城市邁進,同時人與人之間的門牆愈來愈厚。每天大人忙着工作、開會、應酬、培訓;小孩忙着功課、補習、測驗、考試。繁瑣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大人小孩都為自己的成績表張羅,忙得喘不過氣。純樸、知足日漸遠去,換來的是貪圖權位名利、物質享樂。疲累、麻木的軀體每天熙來攘往、飄飄蕩蕩,冰封的「心」使肉體發出陣陣酸腐的臭味。但自己身上有這味道的人,自己卻嗅不到。

打開鳥籠,飛!飛!飛!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