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小熊
在現今這個資訊爆炸的時代,要獲得影音記錄可說不費吹灰之力,只要透過互聯網搜尋器輸入關鍵字,無論是難再回味的經典名曲,或者睽違已久的唱片錄音,都有可能快速紛列於眼前。資訊的泛濫,卻讓聽眾造成誤解,認為理解音樂不需要花費太多的時間,只要在大量的平面文字詮釋輔助下,便可以窺探作曲家的創作理念。因此,現在尚有多少人會選擇透過欣賞現場演奏的音樂會,在指揮及樂團的合作、以至個人欣賞能力的現場配合,來領略樂曲的深意,讓音樂帶來精神的滿足?
由指揮家帶領樂團現場演奏的音樂,是指揮家在理解樂曲後,向觀眾的一種詮釋及再呈現。六月九日晚上在澳門文化中心綜合劇院,指揮家伊凡.費沙爾(Iván Fischer)便聯同華盛頓國家交響樂團,把三首充滿戲劇性、故事性和主題性的經典樂曲,以最忠實的演奏方式,獻給全場聽眾。
說故事的指揮家
無可置疑地,指揮家伊凡.費沙爾是一位說故事的能手,但見他藉着不同聲部和樂器的聲音共鳴,讓樂曲的呈現不單圍繞在主題的不同演繹,更多是來自多重相同主題卻使用各式樂器編排的協奏,來讓最能表現主題的聲韻變得更加突出,吸引聽眾的注意力。在華格納《紐倫堡的名歌手》前奏曲中,對銅管樂器的編排可見一斑,樂團採用了比一般規格為多的五支圓號、三支小號、一支大號及三支長號,使銅管樂器的聲音變得更趨飽滿、更臻亮麗;此外,弦樂如流水行雲般流暢,把優美的旋律盡情展現,使人心曠神怡;指揮家在此曲的層次處理與氣氛營造可見其別出心裁,樂曲之迫力逐步遞增卻不見壓力,在樂曲的末段,那近似宮廷式的旋律襯托着反覆演奏的主旋律,在八支低音提琴的合奏下,層次感更顯突出。
指揮家與樂團的默契,更是讓小提琴獨奏家尼古拉.齊奈德(Nikolaj Znaider)在演奏孟德爾遜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時,充分發揮了他那近乎完美的演奏技巧。在演奏期間,只見齊奈德與指揮家、樂團首席以至樂團成員的契合度極高;在協奏曲的華彩樂段裡,尼古拉的炫技處處盡展大師風範,幾近無暇的弓法,讓弦琴的音色細緻幼滑、清脆利落,全無雜音;特別在高音樂段的處理上,音高異常準繩,而且聲量高低的控制,盡顯其完美的弦琴技巧。絕妙的音色有說是因其手持名貴古琴「del Gesu」所致,但試問如沒有高超技巧,以及指揮家與樂團的和諧協奏,縱使獨奏琴音妙如天籟,但在全曲裡只是彷如孤自飄零。縱使讓聽眾聽到完美琴音,又如何從中領略孟德爾遜想要藉着音樂向聽眾傳遞的高亢熱情呢?
命運與悲愴之間的交響曲
命運與悲愴之間的交響曲
華盛頓國家交響樂團以多達七十二人的強大陣容,選奏柴可夫斯基E小調第五交響曲作為音樂會的壓軸樂曲,足見這首沒有被標上名號、且一直被解讀為「遊走於命運與悲愴之間」、不斷反覆、矛盾地回問「命運」主題的交響曲,在古典音樂的世界裡,具有多麼舉足輕重的份量!樂曲對「命運不公」的控訴,在沉鬰的第一樂章中,毫不遮掩地展露出來了,卻旋即進入了如歌般輕快的第二樂章,且幾乎是完全由法國號帶領情感的協奏曲。法國號以它那介乎銅管樂和木管樂的音色,來歌頌對「命運」的憧憬。雖然法國號手吹奏的音色仍可以再圓潤一點,但是看似粗糙的地方,也許正是指揮想要詮釋柴可夫斯基作品的粗獷風格吧?充滿矛盾的音色與主題,就如一首要從灰暗沉溺的命運手裡,竭力擠出洋溢浪漫柔情的情歌。
柴可夫斯基首創採用較多的弦樂樂器作為主體圓舞曲形式的樂曲,放於E小調第五交響曲的第三樂章,讓樂曲的感覺更偏向熱情洋溢,弦琴反覆卻有序地演奏著主題,猶如舞姿翩翩的少女,如芭蕾舞般跟隨著層層遞進的樂聲,以輕鬆、跳脫、玩味的舞步,躍動於聽眾跟前,直至「命運」的主題再度從單簧管和巴松管的低沉音韻,隱隱滲顯在舞姿之中……。在矛盾諷刺的第四樂章裡,低音提琴和大號的低沉樂聲,映襯著小提琴和大提琴的主調,那高低琴音仿如在對話,在凱歌般的銅管樂聲演奏下,上演著作曲者與「命運」的一場爭鬥。「命運」主題的不斷呈現,透過聲部與樂器,配以複調及樂器編排上的交接,讓相同的主題呈現出音頻的高低交叉,在起伏對比之下,營造了如同節慶般的莊嚴氣氛,同時突顯了作曲者懷着對命運的不安,卻憑其堅毅意志力,期盼著美好將來的心情。
平面化與立體化
當第四樂章的最後一個音符響起、飄散於空氣中的餘音正引領着聽眾在「命運」中低迴沉吟時,卻被那即時且熱烈的喝采聲及掌聲所驚醒了! 驟聽似是正常不過和最禮貌的反應,歷時四十五分鐘所蘊釀的氛圍營造卻立刻被「破功」了。一般來說,在演奏完主題較為嚴肅的樂曲後,空氣中均會彌漫著沉重的的氣氛,現場的短暫靜默,也是觀眾的情緒正在沉澱所致,最後,由衷的掌聲才會轟然響起。這是一種被樂曲感動油然而生的回饋、也是跳出純粹技術欣賞的心靈觸動。 這種可貴的氛圍與感受,也只有欣賞現場演奏音樂會的聽眾,始能領略得到,這並不能跟單從錄音收聽的平面角度欣賞,所能獲得的表面化的身心及精神滿足可媲美。
引述澳門學者李觀鼎教授「《平面化:當代審美符號的意義指向》」一文所述,「審美活動成為一種滯留於對象(事物),自我指涉的平面徜徉。在此平面化的審美空間裡,精神性的蘊含越來越匱乏了。」(見二零零九年六月十七日澳門日報E07版《文化鏡海》)在伊凡.費沙爾與華盛頓國家交響樂團的演出裡,聽眾也許會因為無法獲得如錄音般完美無暇的聲韻而感到失望,也可能因為里安列.卡華高斯(Leonidas Kavakos)因病未能獻技,而對孟德爾遜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的期待有所下降。但縱觀整晚三首樂曲那充滿層次感、讓樂曲主題活靈活現的立體化處理,那些「標準」與「期待」還是需要繼續被置於那平面化的高度嗎?打開身心的感官,透過對音樂會的現場演奏欣賞,多角度、立體化地來接受音樂所帶來的精神滿足,可讓觀眾與表演者的距離拉近,不但視野更清晰、寬廣,感受亦更輕鬆、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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