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22日星期一

忙!為了自己的理想?為了不讓別人失望?

樂天

忙,是都市人的特質。連日常簡單的聊天工具MSN都設有忙碌狀態,當紅色標誌一出,宣告進入忙碌狀態,彷如禁止符號一樣,生人勿近,可想而之,都市人忙碌程度已達至登峰造極的境界。

非常林奕華系列之<<華麗上班族之生活與生存>>中場休息時所播放的曲目<<忙與盲>>,由張艾嘉充滿磁性的嗓音唱出,動聽悅耳,很好地貫徹整部戲:

「忙忙忙 忙忙忙」------
六個忙一針見血地指出上班族由星期一忙到星期六,由開場<黑色星期一>已經很忙,一群上班族忙著趕返工、趕買咖啡、趕搭電梯,一切都趕!趕!趕!似曾相識的生活場景,易引起觀眾共鳴,投入到這部戲裡,是一個十分好的開場。

其後,忙開會是所有上班族逃不過的命運,但這場忙開會是一個值得深究的話題。開會前,大家忙碌地跑來跑去之際,琪琪問大家需不需要幫忙時,其他人忙得沒有時間回答她。同時,在整部戲中眾人都在忙忙碌碌、營營役役地往上爬,琪琪由始至終都悠然自得,最後一幕更優雅地步出宣告接管公司。當初最閒的人最終竟坐上最高的位置,此時,忙與閒更值得玩味。開會過程中,忙與閒又再一次形成強烈對比,不得不讚舞台美學運用得相當好!舞台左右兩邊分別為會議室內外,閒的一邊燈光明亮,一眾助理在會議室外百無聊賴;忙的一邊燈光幽暗,公司核心人物在會議室內忙得天昏地暗。所謂核心人物僅只最高決策人和會議演講者,觀乎孫強、大偉等人,美乎其名在忙開會,事實上各懷心事,或發呆或看股票,眾生相教人會心微笑。

以為放假終於可以休息,但在<星期日>裡,沈凱更忙,忙著擔綱另一個角色---好爸爸、好丈夫,以至他連聽蘇菲說兩句的時間都沒有,暗地裡叫觀眾反省是不是忙得連溝通的時間都欠缺。

「忙是為了自己的理想?還是為了不讓別人失望?」------
縱觀全劇,只有夏荷能隨心所欲,做自己所想做的事,「對!我就是喜歡LV、D&G、GUCCI、Yoij,所以我應該去做時尚服飾!至少我每天看到的、摸到的都是我喜歡的!再見!」多坦率!多勇敢!借夏荷之口訴出上班族的心聲,讓觀眾在此找到宣泄口。

相反,劇中其他角色,或多或少地背負著別人的包袱。老闆仲平,解僱前妻張威絕對不是自己所想,然而職責所在正如他在<最後晚餐>中所說:「以往我都是交給你(張威)做,但這次你幫不了我,我必須自己執行!」

張總所背的包袱是全劇中最重,她為了不想讓前夫失望,想辦法處理好公司一切事務,拼命進行公司上市的工作,甚至為此無所不用其計。李想死後,她受到前夫的責罵,喃喃自語:「我從來沒有給任何人失望過……」若單純談張威的理想,<為甚麼要上班>和<夢>中己透露,有夫丈全心全意的愛護,懷孕育子已教她幸福一輩子。

大偉是所有男人的代表,<這遊戲叫愛嗎>中酒後吐真言:「一個男人最重要的是讓別人看得起!」從古到今,男人之所以一輩子都在打江山賺大錢亦無非於此,可是拼命工作之時,可曾想過今天的忙碌是為了自己的理想?還是為了別人稱讚的目光?

蘇菲可謂白忙一趟,原來調職的目的只是為了賺更多錢,但是最終賠了丈夫又掉了工作,落得如此下場,實在悲哀。

沈凱是好男人的典範,愛家庭,奉公守法,然而,家人、工作伙伴對他的期望為他帶來壓抑,囚禁了他的身心,失去突破的空間。

琪琪所負的正是許多父母對孩子的期望,要讀多些書,由幼兒園一直讀到博士,最後掌管家族生意,人生道路全由雙親鋪排,可有想過自己的理想?

孫強、嘉玲、冬梅、秋菊、班班、浩浩、李想每天忙來忙去都不知道自己為了甚麼而忙,還要去等待別人解答自己的存在價值,李想更是全劇最諷刺的一個,名叫李想卻毫無理想,連自己喜歡的對象都可以分不清,正好反映時下年青人對自己認識不足。

「盲盲盲 盲盲盲 盲的已經沒有主張 盲的已經失去方向」-----
當MSN紅色刺目的忙碌符號一出,不僅教周遭的人卻步不敢打擾,失去與人溝通、與外界聯絡的機會,更阻止了自己前進的步伐。當一個人太忙時,很容易迷茫,看不清自己所需所想。在<李想之死>中,張威回顧眾人帶著自己的理想來面試的情景,有理想有抱負,然而經歷職場的磨練,金錢、權力、欲望的鬥爭後,各人都忘了自己的理想。暗地裡帶領觀眾回顧當日的理想。最後一幕,張總喃喃自語:「李想,理想,我好像還記得你……」結局餘韻無窮,叫觀眾勿忘自己的理想。

忙與盲 詞: 袁瓊瓊 曲: 李宗盛
曾有一次晚餐和一張床
在什麼時間地點和那個對象
我已經遺忘 我已經遺忘
生活是肥皂香水眼影唇膏
許多的電話在響
許多的事要備忘
許多的門與抽屜
開了又關 關了又開如此的慌張
我來來往往 我匆匆忙忙
從一個方向到另一個方向
忙忙忙 忙忙忙
忙是為了自己的理想
還是為了不讓別人失望
盲盲盲 盲盲盲
盲的已經沒有主張
盲的已經失去方向
忙忙忙 盲盲盲
忙的分不清歡喜和憂傷
忙的沒有時間痛哭一場

笑聲裡的悲劇 -《華麗上班族之生活與生存》

羽白

林奕華說: 這個戲它自己活了, 已甩開了導演的手, 自己在台上, 隨著自己的意思去演去發展, 誰也控制不了。

「非常林奕華」作品, 張艾嘉編劇並担綱演出, 加上超人氣偶像鄭元暢和魅力型男王耀慶, 再配以金融海嘯 / 裁員減薪 / 職場眾生相, 劇名也起著先聲奪人之效, 高貴雍容的「華麗」VS沉重嚴肅的「生活與生存」, 《華麗上班族之生活與生存》, 把四方八面不同層次不同偏好的觀眾, 上班的與上學的, 都吸引進劇場裡去了, 它所到之處, 票房皆非常華麗, 在澳門公開發售門票時, 還需勞動執法人員維持秩序。

就所造成的反響來說, 《華》劇的成功是無庸置疑的, 它包裝如此通俗, 融入如此豐富的商業元素, 用導演林奕華的話說, 是希望用大家都聽得懂的語言來進行溝通。

故事主線其實不算新鮮: 一家本來正在籌備上市的企業, 在金融海嘯衝擊下, 實行裁員減薪並擱置上市, 流言更在此際傳出: 高層人員張威將會被撤換, 她為求自保, 祭出各種計謀手段, 擺佈播弄身邊所有人等, 務求剷除威脅……穿插其中的, 是兩個上級和十二個下屬的各懷鬼胎, 或別有懷抱。 表達手法也非常直白, 場景是一道既長且闊的梯級, 昭示著權力與階級 / 人生的高低起伏, 且一開場就用劇中人講述電影情節的方式預示劇情和主要人物關係, 大量的畫外音和旁白讓觀眾跳過接收 / 思考過程, 直接追隨劇情發展而去, 另一方面也製造了諧趣的效果。 這樣的顯淺直白, 比對戲劇本身表現出來的深刻意象, 產生了令觀眾略感不安的巨大落差。

在演出前的一場對談會上, 林奕華說, 這齣劇已經自己「活」了,也提到過, 劇本原是集體創作, 經過多次反覆修改, 還是不甚滿意, 最後由張艾嘉以五天時間定稿; 那麼縱說不上千錘百鍊, 總也算是精益求精, 然而只要略為咀嚼思量, 觀眾可能會發現, 其實劇情還可以再合理一點。

企業掌舵人下一代學成歸來, 象徵式在低層無所事事蹲幾個月後便接手掌管公司, 在華人社會(尤其澳門)基本上是常態, 在職場打滾多年閱人無數的張威, 早就知悉琪琪的真實身份, 不可能看不透這個永恒的遊戲規則, 當然看得透徹是一回事, 心有不甘掙扎求存還是會有的, 而所謂出乎意料之外的結局(琪琪入主大局, 張威留在原位), 其實早在部份觀眾推想之中。張威慫恿懵懵懂懂的李想去追求身份地位懸殊的琪琪, 等到手後再抛棄, 這樣的舖排似乎是有點讓人費解的(如果李想就是「理想」, 只是一個符號, 那琪琪是不需要他的, 張威應該明白琪琪從來不需要理想)。 至於蘇菲, 本來是一個非常鮮明非常豐富的角色, 不過, 作為一個婚姻觸礁的女人, 又有著一定的工作資歷和能力, 並處身於財務總監這麼一個敏感的職位上, 面對與上司關係曖昧的男同事主動「投懷送抱」, 竟然完全不生疑竇照單全收以致墮入情慾陷阱, 就有些不大說得過去了。

當然, 所謂的戲劇情節舖排, 其實僅僅是一種方式一種手段, 甚或說是一件外衣, 無礙展示戲劇的深刻主旨(靈魂), 觀眾看見的, 其實不是戲(當然不是指有些人來捧偶像) 。

林奕華: 在這樣緊張,在這樣有壓迫感的生存狀態下,我們還有機會和有空間去思考我們生存的價值。這是我想通過這部話劇傳達的。整段故事說的就是現實社會的縮影,也是以後會遇到的職場生活。社會新鮮人的理想抱負 v.s. 高階主管的老謀深算,對比起來顯得好可笑。

現代社會光怪陸離, 類似劇中的故事和人物確實都存在於世上, 倘說情節不合理, 現實生活其實更不合理。不合理, 正正就是「生活與生存」。

雖則藍領、灰領也每天到固定地點上班, 但「上班族」這個名詞, 似乎特指在辦公室上班的白領階層。 張艾嘉說,華麗的不是辦公室生活本身,而是人的欲望。林奕華說: 現在不僅是白領, 就是服務業者, 也穿著整齊的套裝上班, 華麗的包裝就意味著身份和權力。戲中,吳副董、仲平、張威和大衛幾個人衣履光鮮, 行頭十足, 他們是權力與欲望的代表; 而一眾小人物, 每天穿戴整齊上班, 單調乏味的衣衫下裹著的, 是他們蒼白軟弱的身體, 飽含著辛酸, 焦慮, 壓抑, 迷茫, 為「食物將要被移開」而驚惶失措, 具體表現如秋菊的鎮日恐懼顫抖。

公司像動物園(張威是一條華麗的蛇), 在真實的動物園裡, 動物們三餐得以溫飽, 慢慢磨滅獸性, 而人類被關押在辦公室中, 為了覓食生存, 反而磨練出了獸性。

張艾嘉覺得, 這部戲就是這個時代的比喻和象徵, 「這個時代有很多人會很迷茫,就像起伏不定的股市, 不知道自己的價值在哪里, 對自我價值找不到衡量的方式。」

生存是一種狀態, 而生活, 是一種意識,「生存需要聰明,生活需要智慧。

像很多年青人一樣, 李想二十五歲了, 卻仍是對上班這回事充滿疑惑和反感, 覺得最好每天只需工作兩三個小時, 薪水天天發, 花紅月月分……他不知道新加坡總理是誰, 在書店旅遊書一欄中找尋人物傳記, 最後, 這樣的李想, 被虧空公款的罪犯牽扯著, 從一百層樓高處掉了下來。 毫無疑問, 李想這個角色絕不真實, 只是一個符號, 但這個符號的涵義為何? 真的等同「理想」(吳副董錯把他稱為孟想 - 夢想)嗎?

夏荷被說了幾句, 便執拾細軟走人, 說: 「我不做啦! 對, 我真的是『走錯公司入錯行』, 我根本就不喜歡這個行業……我就是喜歡名牌, 即使去時尚服飾店當個售貨員, 也比現在開心! 每天摸著的都是自己喜歡的東西……」認清自己, 衝出辦公室是另一種生存態度, 不過在現實生活中, 名店售貨員都被要求年輕貌美, 英語流利。

又像班班和浩浩, 他們, 拿著自己的履歷, 想得到一份工作, 但不知道自己想幹些什麼, 最後履歷表被扔進垃圾桶。

穿著閃亮露肩低胸迷你裙去開會的嘉玲, 得到與老闆共晉晚餐的機會, 喜不自勝, 末了, 卻被吳副董隨手推倒在街上, 醉得步履蹣跚的她, 無助地自長且陡的石級上滾下, 那一幕, 血紅的燈光忽明忽滅, 掩映著她的墜(墮)落。

在戲中以至戲裡的企業中, 蘇菲都是一個舉足輕重的角色, 她工作能力很強, 能讓張威感受到威脅, 但受著婚姻問題困擾, 在平庸卻幸福的小男人沈凱面前顯得卑微而退縮, 不知不覺, 一步一步地墮入張威和大衛聯手策劃的雙重陰謀中, 最後她內心的圍牆終於崩坍, 被扯入大衛的犯罪勾當中 – 比對戲中其他被刻意賦予各種象徵意義的角色來說, 蘇菲和大衛似乎更接近真實的「人」。 高若珊所演的蘇菲是必須一讚的, 從頭到尾, 她的情緒變化起伏, 矛盾掙扎, 層次的推進非常細膩, 她的神經質她的歇斯底里, 她的蹙眉她的急促呼吸, 每一下都牽動著觀眾的心。

核心人物張威, 初進公司時, 仲平覺得她的名字太男性化, 為她改了個女性英文名字: Winnie。張威努力工作, 終於獲得認可, 期間和仲平結了婚, 後來丈夫背叛了她, 兩人離婚後, 她卻更努力, 攀上了高位置, 反過來操縱在她之下的男人, 她的特別助理大衛; 最初是為了證明自己滿足自己, 末了是為了保護自己, 她無所不用其極, 把大衛視為手中的一把利刃, 讓他為她廝殺, 然而這個 「要讓人家看得起」的男人, 卻原來已逸出了她設定的軌道, 朝著自己認為「理想」的方向奔去, 漸漸地, 整個局面失控了, 到最後, 大衛做假賬的事被揭發, 仲平向她暴喝: 張威! – 不再喊她Winnie。整個戲, 在張威看到大衛和李想墮樓身亡後的惶惑失態中落幕: 為什麼, 爬上去那麼困難, 但掉下去, 卻那麼快……舞台漸黯, 看似簡單的梯級佈景, 在此刻變得深邃起來……

《華麗上班族》, 看前一截的名字有點像喜劇或鬧劇, 後綴的「生活與生存」, 卻把它扭轉為悲劇。 綜觀而言, 比對林奕華以往的其他作品, 例如《包法利夫人們》來說, 它要說的故事很平凡, 表達手法也很平實, 故事裡的人物也很普通, 其中有些人甚至不大察覺自己有什麼悲慘, 惟其如此,才成就了這個悲劇。 一位晢學家說, 「受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 是以, 悲劇中「笑位」不輟, 台上台下, 笑聲一直迴盪著。

2010年3月19日星期五

走進辦公室,邂逅華麗---《華麗上班族之生活與生存》觀後感

芊韻

如果小城今年還會舉辦「我最撐劇場選舉」,要選出「2010年度銷售情況最火爆舞臺劇」,由林奕華執導、張艾嘉編劇並擔綱的《華麗上班族之生活與生存》必定榜上有名。光是看各大售票點出現久違的「通宵長龍」、網上討論區出售天價戲票仍然有價有市,就知道這股「華麗」旋風威力驚人。不論是忠實的劇場愛好者,還是因為鍾情張艾嘉、欲一睹林奕華導演的鬼才、又或者僅僅為了感受超級偶像鄭元暢的帥氣…總之,基於各種千奇百怪的理由,三月的這些晚上,大家不約而同地齊集文化中心,帶著各自的期待與熱情,和演員們一起,走進了這間「華麗辦公室」。


《華》劇要講述的故事,似遠還近,它把我們幾乎每天都要面對的上班生活還原到舞台上,讓觀眾以旁觀者的身份重新細看辦公室裡的點滴﹕是杯水風波,是明爭暗鬥,是各懷鬼胎,還有複雜難斷的多角感情關係……關於這一切,對於城市中每位典型的上班族來說,都應該是吸引的,特別在金融海嘯餘波未了,經濟不景氣的當下,戲中因公司上市引發裁員風波的大背景就更具現實意義,更能觸動觀眾心靈了。

華麗初印象
如果說戲劇的都市上班族題材符合了觀眾預期心理是先天的有利條件,那麼鮮明的舞台效果和上半段明快得宜的戲劇節奏,又為全劇加了不少分數。


首先,舞台以鮮明的佈景在開場時呈現於觀眾眼前,簡約而不失亮麗。左方是辦公室裡的大門,同時作為演員進出場次的出入口,鑲嵌十分妥貼﹔右上方有往外延伸的陽台,加強了舞台的空間感﹔還有正中央長長的樓梯,從舞台上方拖曳到觀眾席前,落落大方,清楚預示著辦公室裡殘酷的階級角力﹕上班一族總是不由自主地被安放在上,或高或低,要麼和大夥兒一樣奮力一級級往上爬,要麼因為種種原因——可能只因吹滅了老闆生日蛋糕上的蠟燭,便得從階級上殘酷落下,一命嗚呼。除了基本舞台佈景,還有劇中道具的細緻巧用,如在不同場次營造多種舞台效果的桌椅、顯示屏既用來標示場次,又作為股價顯示欄配合演出,令整體印象更流暢自然,當中舞美的功力可見一斑。


像聽故事一樣,跟隨饒有味道的旁白娓娓道來,觀眾很自然地投入到劇裡,跟隨上班族一起走進了辦公室,經歷裁員驚魂、是非漫天、情欲糾葛……這上半部份的演出,戲劇節奏收放自如,張弛有度。導演和編劇通過演員的對白,把職場中光怪陸離的現象一針見血地指出,生動而富有意味。出色如第三場《開會》中,處處閃耀著睿智光芒﹕助理浩浩在會議室門外道出「開會就是證明主管的重要性」﹔班班熟知老闆們喝東西的喜好,但又失落地說出了「覺得自己像咖啡廳裡服務員傭人,讀了那麼多書來做這些事總覺得很對不起父母」的慨歎﹔惹火尤物嘉玲為了開會特意換上性感出眾的裙子,企圖借美色上位,讓老闆仲平直叫「很好,很好」﹔最荒唐的還是門內的參與開會者,居然没有一個為會議傾注心神,所有開會的意義就在他們的心不在焉中全然瓦解。這種充滿智慧的小段,出現在上半部份不少場次中,讓人會心一笑之餘,更叫人深思﹕在「物質權力共一色,身份與欲望齊飛」的社會,工作和生活的意義應當何處尋覓﹖人們心中所謂純真理想,在現實洗禮之下又該何去何從﹖

李想VS理想
一直強調上半部份精彩,也許是因為下半部份叫筆者的期待落了空。

不知是大幅的宣傳海報使然,還是劇情簡介讓期待發酵,我以為,由鄭元暢飾演的李想一角,在劇中應該是重要的,至少他不會在實際演出中的那樣可惜。作為職場新人,他是顯得那樣單純,甚至過份無知﹕他可以只因為公司名字好聽而跑去應徵,可以拙劣地從公事包中拿出自己創業失敗的貨尾來討好老闆,甚至天真地以為在書店的旅遊欄上能找到新加坡總理李光耀的自傳。李想,作為「理想」最明顯不過的指代,他没有人如其名,胸懷「理想」,立心要幹些甚麼豐功偉業,而好像僅僅是為了最後一場《李想之死》,伴隨大衛因虧空公款被揭發的墜樓而存在似的。

提到他和主管張威的一段感情關係,就更令人摸不著頭腦。如果李想疑惑於自己到底是否喜歡上琪琪而去請教張威,為何張威以「最了解你的人」等同「你喜歡的人」,便成功說服李想喜歡的人就是自己﹖這㮔說法未免過於牽強。而李想和張威的故事還没來得及開展,那邊廂焦點便移到大偉和蘇菲之間的感情角力上,及後又集中在裁員前夕的最後晚餐,令劇情變得鬆散,觀眾還未來得及消化,戲便已經到了尾聲。最後大偉與李想共同墜樓,一切又重新回到原點,以張威一句﹕「李想,我好像還記得你」來結束全劇,也許能帶出大偉的「理想」幻滅(但劇中也不見得突出過大偉的理想何在)、命運始終在給人們開玩笑的訊息,但這就更弱化李想的角色,令他只流於一種符號。

也許,相比有為青年被奸人迫害,最終含冤受屈而死等老掉牙的煽情情節,李想現在這種「無端白事」的死法可能對觀眾衝擊更大,是導演故意設置的荒謬和可笑嗎﹖--如果能引起觀眾對李想一角思考的可能性也在他計算之內的話。

華麗的背後
舞台上的華麗辦公室終究會曲終人散,但在華麗的背後,卻讓我們對自己當下的生活與生存,理想與現實有更多的思考。十分認同林導演的觀點,「戲劇從來都不是提供答案的,如果可以選擇,答案只是太少的一種收獲」是的,有些路必須是自己走,人生必須是自己可一不可再地經歷,而戲劇乃至文學世界帶給我們的精神滿足,豈是一個單純的結局可以道完﹖

對了,是次由《華》劇引起小城瘋狂購票的現象,又給了本地劇場甚麼樣的啟示﹖

誰來解讀生活與生存

晴園

非常林奕華的作品《華麗上班族之生活與生存》造成澳門前所未有的戲劇類演出的購票轟動,數小時內便將票房一掃而空,額外的加演兩場也不例外。看到劇名「華麗」二字,聯想到暗夜裡的煙花。煙花雖美,卻需要絕對的黑暗才能突顯其火光。因此,把黑外套當作盔甲著身的上班族群裡,當一方咧嘴大笑的同時,另一方可能正在哭泣嘆息。現今的亞洲社會,幾乎沒有戰事,只有政治口水戰,活著不算一件難事,問題是要怎樣的活,才能夠活出生命的意義和價值,這就必須靠個人花時間細究和選擇。編劇張艾嘉和導演林奕華透過城市男女表現一小撮人的生活和生存之道,這之中是誰最值得仿效呢?在自己對號入座之前,先來聽聽他們的補充說明。

張威: 你的未來不是夢,是一齣戲
整場戲充滿了張威的畫外音,和緩地說出劇中的角色、走位和動作指示,一切都不是排練的參考值,而是必然發生的事實,更增添幾許殘酷和冷漠。一個人引頸盼望的未來不是夢,而是一齣被人編排上演的戲。至於一個人的過去其實是個屁,沒有人在乎。這一點認真賣命的小助理班班就是最佳的証明,他自白對不起父母,雖然讀了那麼多書卻在公司像服務員一樣幫人端茶倒水訂飯盒。而一個人的現在則是根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所以,每個上班族或多或少都出現過菜鳥李想的念頭,「我坐在這裡,跟我站在這裡有沒有什麼兩樣?與其不知道,還不如不動,就坐著吧!」既然乾坐著或裝忙,都可以領到一份薪,又何必太計較。結局跳樓死亡的事件只是悲劇的表象之一,對張威而言,繼續留在原位面試一個個似曾相識的理想青年,更是一種活著的磨難吧!

李想: 沒事多讀書,讀書多好
劇中除了辦公室之外,其餘的場景無一不展現城市的氣息,咖啡、高樓、舞廳、美食、KTV和酒吧,其中一處最具有台北都會氣息的就是書店。信奉「知識就是力量」的李想,某天和老闆在書店不期而遇; 為了低調地表現高品味的李想,某天與同事相約在書店。書店可以是附庸風雅的地方,讀書也可以表面的執行,即使是背下書名、作者,略知內容簡介,都可謂是一種華麗的閱讀方式。然而,真知的獲得在於閱讀思辨的過程,如同生活的樂趣就是用心感受每一個當下。

蘇菲: 上班和下班同樣無趣,安穩就好
第五場<星期日>和第六場<夢>讓觀眾有機會從辦公室外檢視個人生活態度,從潛意識中覺察內心壓抑的渴望。大部分的人都像戲中的孫強一樣,星期日待在家看電視睡覺。然而,朝夕相處的同事仍會在夢裡出現,延續白天糾纏不清的情節。固定班時的上班族為了生存,多數妥協成為鄉愿。蘇菲便是典型的一例,為了高薪甘願與丈夫相隔兩地,卻又不堪家庭破碎的重擊。難得休息的星期日卻在超市偶遇同事,她避免傷感情而勉強閒扯話題,試圖拉近彼此的距離。蘇菲諸多不順的生活促使她轉向事業全力拼搏,卻讓同事大偉的虛情假意衝破理智,成為竄改公司財務報告的共犯。最終,她喪失做人的基本道德,也保不住安穩過活的飯碗。

大偉: 凡事睜一眼閉一眼,視而不見
第十二場<這遊戲叫愛嗎>和第十三場<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表現出導演手法的藝術實驗性,十分令人興奮。前者用燈光詮釋「視而不見」,原本張威、大偉和李想三人共同存在的餐桌,經過突然間約三秒的暗場,燈亮時長桌兩端只剩下張威和大偉,兩人繼續對話,突然間又是暗場,燈再亮時,張威坐在靠近大偉的桌上。這裡可能採用電影剪接的方式,把時間快轉至晚餐後,李想識趣地離開餐廳。也或許,李想當晚一直在場,只是張威和大偉之間,完全無視於他的存在,於是運用暖冷色調的燈光轉換,變化真實和虛幻的時空。後者則用音效表現「充耳不聞」,演員的情緒動作如常,只是沒有動嘴,觀眾憑藉預錄的台詞了解情節。這裡值得更大膽嘗試完全無聲的片段,像是把正在播映的電視連續劇暫時消音,觀眾仍能依賴閱讀字幕清楚劇中人物的言行。然而,藝術實驗性的手法往往被認為和商業市場是不相容的,它們的共同存在,並取得適當的平衡,才是林奕華今日縱橫華文市場的王道。

仲平: 心直口不能快,害人害己
現代人視職場為戰場,舊時代的武器矛與盾便轉為新時代的語言藝術,最好話中有話,或是帶點冷笑話,若能讓人「痛在心裡口難開」就是最高指導原則。當特別助理大偉狠狠地打了蘇菲一記耳光之後,卻說出似是而非的經典句「我不打你,我怎麼能看到真正的你」。由此可見,上班族該具備的不僅是華麗奪目的外表,也要有燦爛堂皇的言詞。然而,唇槍舌戰之間還必須顧及唇亡齒寒的道理,如同巧扮好好先生的公司老闆仲平在會餐時對屬下的感性致詞,把解雇詮釋為休息,把離開公司視為彼此緣份已盡,卻沒料到這場原本為張威精心設計的餞別宴,最終卻因為大偉和李想的驟死,反而成了自己的<最後的晚餐>(第十四場)。

秘書: 小人物立大功,有得有失
劇中最令人玩味再三的小人物就是由林玉玲分別飾演的冬梅、夏荷和秋菊。雖說是三個角色,其實都是同一個職務。與其說是公司的基層秘書,更像是耳聽八方的總機小姐,內部人員誰請假、誰出勤總是最先知道。因此,導演安排她在角色中帶有說書人的功能,提前告知觀眾登場人物的舞台指示。雖然有時張威和秘書們預言過多,阻礙觀眾的想像空間,不過可以看出兩者的立意不同,因為身分地位的落差,卻做相似的事情,反而突顯部分基層上班族懂得高層眼色的機靈,心甘情願接受操控,完美詮釋現代版的「大智若愚」。不論哪一個,她們應該是全公司最有自覺,也最幸福的上班族。

「創造觀眾」是林奕華認為目前戲劇界的當務之急(註),而他確實在澳門做到了,預期未來的作品也同樣能在華文市場內引起波瀾。進一步來說,入場的觀眾到底來看誰站在舞台上已經不是重點,重點是觀眾能不能在三個小時的演出之中,真正啟動個人「生活與生存」的核心思考機制。儘管單純欣賞張艾嘉、王耀慶、鄭元暢的明星丰采無傷大雅,引人呵呵大笑的誇張動作、逗趣笑話也的確有助益健康,但是若無法進階感受作品的弦外之音,台下的我們也僅是一群華麗的看戲族罷了。

註: 林奕華《我看戲劇的A與V》(附於節目場刊中)

華麗上班族之生活與生存(演後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