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28日星期五
仙境飄飄,舞履平平
一個名副其實的合家歡節目,其演繹勢必有吸引兒童之處,從當晚觀眾的反應來看,《仙履奇緣》中繼母與其兩個女兒的搞笑表演掀起陣陣笑聲,沒有她們,這齣喜劇就不夠討喜。在第一幕跟舞蹈老師學習跳舞那場,三位演員透過同手同腳的不協調舞步以及力大勝男的姿態表現,為大家上演了十分生動幽默的一段,並且詮釋出浦羅高菲夫所作音樂富有韻律變化的一面。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高瘦繼姊是由男演員扮演,矮胖繼姊則由女演員扮演,一男一女的「姊妹」搭配,在「港芭」製作之《仙履奇緣》的以往演出或該劇其他的改編作品中從未嘗試過。這種新穎的組合就視覺上而言,陰陽協調,從功能上看,巧妙地運用了兩性特點,多面而豐富地表現出兩姊妹一個生硬乖戾、一個頑劣貪婪的粗線條形象,與仙德麗拉的纖細之美、善良之美形成既恰當又突出的對照。
然而,隨著故事的發展,從皇宮舞會到試穿舞鞋,兩姊妹及其母親的表演開始流於形式化,表現不懂跳舞的舞步舞姿缺乏變化,擠眉弄眼和掀起裙擺的戲劇性處理單一重複,彼此的互動亦缺乏趣味。一部優秀的芭蕾舞劇,舞蹈表演與戲劇處理應同樣出色,前者甚至更為重要,所以嘗試不同的形體動作,追求多變的舞蹈演繹,探尋把握同一人物角色的多種方式,在這些方面無論是編舞還是舞蹈演員都應下更多功夫,以求改善。也許有人會辯稱,惡母女三人的表演不需要多樣或突出,因為她們不是主角,該舞劇的編舞大衛.艾倫(David Allan)亦強調他的改編版本之重心在於仙德麗拉與王子之間的詩意愛情。誠然,惡母女三人是讓大家從醜陋中分辯出什麼是善美的關鍵人物,若她們的舞蹈演繹可以更豐富化,帶出更多新鮮的歡樂「調劑」,那麼整個舞作的可觀性亦能提高。
講到兩位主角,他們當晚Grand Pas de deux(大雙人舞)的表現可謂穩紮穩打,卻欠華彩,彷彿舞了一首敘事詩,而非抒情詩。飾演王子一角的是「港芭」群舞員古思宇(Kostyantyn Keshyshev),這位來自烏克蘭的演員外表俊朗,舉手投足間亦流露王子溫文爾雅的高貴氣質,最值得稱讚的是他的眼神,每每扶持、拖舉女主角時,其目光極為認真而溫柔,表達出王子對心上人的熱切愛慕與細膩體貼;不過在變奏獨舞時的旋轉、跳躍動作則不夠流暢,亦無特別高難度動作,削弱了該舞段的欣賞價值;由此,期望這位年輕的男舞蹈員不斷磨練、提升舞蹈技巧,在豐富個人魅力的同時,尋求演繹上的新突破。飾演仙德麗拉的是去年剛晉升為「港芭」獨舞員的吳菲菲,這位舞蹈技巧較為紮實的中國女演員在當晚的演出中卻欠缺感情的投放,無論面對仙子的亮相,或與王子彼此傾慕的邂逅瞬間,又或當王子來尋她之際,吳菲菲都未有感同身受的人物表情,舞步舞姿亦不夠表達出仙德麗拉無比驚喜的心情。大家看到的是一個輕盈卻欠靈氣的仙德麗拉,她會嘟嘴生兩個繼姊的氣,她會雙手叉腰渲示怨氣;她的舞步無法跟繁雜的家務融為一體,所以她也不顯得如何勤勞智慧;她能主動拍拍前來找她的王子的后肩,似乎兩人的相愛重逢也並非障礙重重;她不願帶著討厭的繼母繼姊一起去皇宮,揮手擺脫是歡喜又輕鬆,她夠善良,卻不寬恕,由頭至尾王子只為她的外表美而傾情──這些是女主角舞蹈限於形式、表演略嫌淺薄的體現,亦是編舞需要思考改進的方面。
雖然主角的「舞履平平」削弱了童話的幻彩,雖然《仙履奇緣》已是個老掉牙的愛情故事,但當晚的觀眾仍能獲得一種彷彿走進童話世界的新奇感覺,這絕對歸功於南非著名舞台佈景及服裝設計師彼得.卡索列(Peter Cazalet)。在整個舞作中,他運用金色基調和簡單線條,營造出一個金葉燦燦、碩果纍纍、萬物生機的神祕花園,亦搭建出一座金碧輝煌、器宇軒昂的皇宮,讓觀眾隨著仙德麗拉一同在奇幻天地中進出。在第二幕,一幅有天鵝絨質感的背景板配搭巧妙的燈光調節,勾畫出以洋紅紫為底的閃閃星空,烘托出仙德麗拉與王子一見鍾情時那番喜悅且浪漫的氛圍;到第三幕最後一場,星空變成深靛紫,繁星閃爍依然,光芒卻稍有減弱,正是這種靜謐、雅緻的深夜,讓男女主人公更能沈醉在愛情的甜蜜與專一中,或者說,「我的眼裡只有你」的愛情心語早已讓美麗的星空黯然失色。如果沒有這幅星空,卡索列的舞台設計就會失去點睛之筆,在眾多佈景元素中,星空最有力、最形象、也最貼切地為這個唯美的愛情童話下了旁注,並且歌頌了所有愛情在萌生、綻放時的絢爛璀璨。另外,象徵魔幻元素之一的南瓜車之製作亦相當精美,八根鐵絲四面縱向彎出南瓜的經脈,一個圓圓的南瓜車身簡潔而不失形象地呈現出來,八根經脈上又用金屬鑲嵌了滿滿的樹葉,真像從森林深處駛來的一架神奇馬車,耀眼奪目。可惜的是,南瓜車載著仙德麗拉,從舞台的左側出發駛向右側,這正是讓觀眾能夠好好欣賞整部車製作別緻的時刻,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帷幕過早地降下,結束了第一幕,令大家不禁有還未看細緻之憾。
卡索列的服裝設計同樣出色。色彩搭配與故事的不同場景吻合一致,在灰暗的廚房裡,仙德麗拉布裙的米色和啡色與繼母及兩個繼姊裙裝的藍、綠、粉形成鮮明對比,透露出後三者在這個家中的中心霸王地位以及女主人公受欺受壓的悲慘境況。而且在這個缺乏關愛的家庭中,金色──這個實在、溫暖的色彩也基本沒有出現過,但當王子登門之際,兩個繼姊又即刻套上帶有金色點綴的裙套,以顯貴氣,也代表來客的重要。相反,在雄偉的皇宮和奇幻的花園,金色很突出地被採用到人物服飾上,與舞台佈景的金色主調相得益彰,一條鑲有金色亮片的米白色絲裙配上淡金色披肩,襯托出仙德麗拉清新脫俗的可人氣質,與王子身著的中襟、領口、袖口分別鑲金邊的白色上裝亦協調相襯。在這兩個熱鬧喜慶的場景中,所有人物,無論是四季仙子還是舞會來賓,他們鮮豔的服裝色彩與分佈在各處的金色元素一同傳遞出歡樂的訊息。另一方面,服裝的剪裁亦貼切人物形象與性格。仙德麗拉在家中廚房所穿布裙的裙邊高低不齊,有種破破爛爛的感覺,符合她生活清貧、勞於家務的處境;而仙后賜予她絲質過膝長裙的裙邊卻剪裁整齊,花邊為鏤空菱形圖案,體現出她的輕巧、柔美。高瘦繼姊的「窗簾布」裙採用綠色直條紋,裙邊則是剪成碎線,再「三五成組」地打成結,袖口裁出三層尖角形,配上她垂直高束的髮型,一位尖酸、粗魯、跋扈的大小姐形象呈現得極為立體;矮胖繼姊穿的是粉色燈籠袖尼龍絲裙,袖口與裙邊有多層花邊,配上她左右兩大卷紅頭髮,一個充滿膨脹感的嬌作、淘氣女就十分生動地出現在舞台上;而做成毛絨拖鞋樣的芭蕾舞鞋更突出了這兩個繼姊的滑稽可笑。
總體而言,彼得.卡索列出色的舞台佈景及服裝設計,加上編舞對於兩個姊姊暫新獨特的角色調配,為這部芭蕾舞名作增添了新的魅力及活力;但因缺乏舞蹈演員,尤其是擔當主要角色人之情感與技藝的雙重展現,整個舞作的核心就得不到有力支撐,編舞的精神宗旨也難以傳達。另一方面,當編舞和舞蹈未夠豐富立體的時候,再加上前述技巧與情感的明顯欠缺,那麼本就受到錄音效果限制的音樂之豐富層次與意涵,便更難以得到準確甚而完美的演繹及抒發。
「足」動.美
沒有現場樂團演奏,演出時,播放浦羅高菲夫戲劇性重的樂章,舞台射燈射在舞台前的紅布幕上,逾分鐘後,緩緩拉起布幕,看到舞台上的演出。童話與現實是存在距離的,而這數分鐘,恰好能讓觀眾整理思緒,拋開生活的瑣事,全心投入劇場,進入港芭精心編製的浪漫與童話結合之旅。
2009年8月27日星期四
變‧賣「玻璃鞋」
如果一只玻璃鞋可以成就一段童話式的美滿姻緣,相信必能叫不少女孩子趨之若鶩,有價有市;屬於香港芭蕾舞團的「玻璃鞋」放上了澳門文化中心的舞台,到底又成就了什麼?它的市場價值,又應該如何釐定?
由美藉的大衛‧艾倫負責編舞,在浦羅高菲夫的音樂下,來自俄羅斯的首席舞蹈員迪賈諾卡與上海的黃震(2009年8 月9日版本)演繹了法國版本的童話《仙履奇緣》,這個香港芭蕾舞團的製作在外觀上也許不容易看得出「香港特色」,但骨子裡卻與香港這個小城十分相像,非常「國際化」─有國際化的「成份」,亦為國際化的市場做了充份的準備。
今次在澳門文化中心綜合劇院上演的《仙履奇緣》,戲劇感強,人物生動,本已叫觀眾耳熟能詳的灰姑娘換上了芭蕾舞鞋,展現出屬於香港芭蕾舞團的獨有面貌,帶點新鮮感卻又仍非常親切。故事依然以王子憑舞會中遺下的玻璃鞋尋找灰姑娘的故事為主要骨幹,然而來到了廿一世紀的灰姑娘,雖然一樣備受欺凌卻不再可憐兮兮,放下家務在屋中獨舞的仙德麗拉(Cinderella),擺脫了傳統的荏弱與文靜,略為佻皮又帶點忿忿不平的演繹,讓角色走出了童話的框框,變得更有「性格」;一肥一瘦的兩位姐姐則以較為誇張的表情及肢體動作,搶了不少「戲」份,甚至出奇不意的跳上王子的身上來,讓兩個本應不甚討好的角色變得份外立體鮮明,更搏得不少觀眾的笑聲。
角色上的小變動,帶來更貼近生活的另類親切感與意料之外的喜劇感。加強喜感的演繹讓芭蕾舞演出在傳統的基調上加入了一定娛樂性,相信對市場自有一定的考慮,然而兩位姐姐動輒掀起裙子大刺刺地在台上翻來覆去,無論在頻率及誇張度來說,卻稍嫌過火,要將在芭蕾的優雅與適當的幽默感作出諧協的融和與自然的過渡,相信還得把火喉拿捏得更準確。
《仙履奇緣》另一個讓印象深刻的地方是枝葉豐富,除了主角與幾位重要配角外,仙境中林林種種的動物走獸,造型吸引,服裝搶眼,蝴蝶的薄紗飄逸輕巧,一群青蛙更是生動傳神,舞姿逗趣,編舞與造型配搭份外得宜,加上狐狸、馬、花鼠、白兔等多個角色,造型與形體各具特色,隊形整齊的羅列於舞台之上,一下子將觀眾從仙德麗拉晦暗的家帶到色彩斑斕豐富的熱鬧場面,為這個王子與灰姑娘愛情的故事鍍上了一層可觀的夢幻景觀,更切合「仙履奇緣」的設定,視覺效果尤其豐富。
重頭戲舞會邂逅一幕,仙德麗拉卸下灰姑娘的裝束,重心上提的身體散發出優雅高貴的氣度,平衡度高的肢體展現了紮實卻不失柔軟度的優美線條,步履輕盈,舞姿妙曼,較諸第一幕中略為佻皮的灰姑娘,兩者各有性格;及至夜半鐘聲快要嚮起,心急如焚的她換上了一面焦慮,才加入香港芭蕾舞團的迪賈諾卡,除了對舞蹈技巧有一定的駕馭能力,亦表現了不俗的「戲」功。
面向世界舞台與國際市場,香港芭蕾舞團的多元化取向是不難理解的,的確,今次的《仙履奇緣》無論在音樂的選取,編舞的難度,角色場景、服裝、燈光的設計上均各有賣點,在頗為安全的基礎上,加添了不俗的視覺效果,也提升了娛樂性及新鮮感,縱未致令人喜出望外,卻在穩健中變出了不少小亮點。
2009年8月13日星期四
都是「時間」開的玩笑─我看《暗戀桃花源》
在思
暗戀廿三年
《暗戀桃花源》於一九八六年在台北首演,其後數度重演,再到香港、北京、上海等多個內地城市,被冠為「最精彩的華語劇場」,也許有人同意有人不,然而這個作品由最初的舞台劇到電影版本,由台北表演工作坊加上香港話劇團再加上中國國家話劇院,由當日的林青霞到袁泉,再到今次演出的何炅、田樂樂,甚至近乎湖南衛視式的喜鬧劇演出......顯然,廿三年來,從表現手法、語言、選角、舞台、燈光設計等各方面製作上的考量,《暗戀桃花源》已不斷推陳出新甚至因應市場的需要作了不少的調適,對於「不斷在變」的《暗戀桃花源》,也許有人喜歡有人不,但當中的調適顯然對於「締造票房不敗奇跡」起了不少作用,也讓更多地方更多觀眾,有機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咀嚼這個經得起時間歷練的劇作。
澳門的桃花源
終於來到澳門的《暗戀桃花源》,加入了路環、賭場、慶祝澳門回歸十周年等的相關對白,著意與觀眾拉近距離的意圖十分明顯,而非常貼近電視台綜藝節目式的「桃花源」版本,亦搏得不少觀眾的歡心。近乎即興式的胡鬧演繹,對於不少蹲在公仔箱裡前長大的觀眾自然並不陌生,然而一心慕兩地專業演員之名而來的劇場常客也許發現期望頗有落差,「桃花源」演員的節奏、肢體動作以及彼此之間的默契未及預期,劇中老陶、春花、袁老闆在家中鬧作一團,熱鬧有餘,節奏感卻稍嫌不足,而老陶撐船至上游,由活動式的布景配合老陶的肢體擺動,交代上游越見急流洶湧之勢,演員的動作亦欠俐落流暢,較諸年前在香港上演的「香港話劇團」版本,長期駐團演出的班底似乎在基本技巧的純熟度來說比較佔優。
相信不少重看《暗戀桃花源》的觀眾對不同版本各有喜惡,惟堅持一看再看的原因,也就在於對劇本的鍾愛,考慮到篇幅,本文也就此集中在劇本上的討論。
都是時間開的玩笑
《暗戀桃花源》的演員約十來個,演出主要集中在五位主要演員身上,卻在一個舞台多在場景,展現了超越時空的人物關係及錯綜複雜的情感;如果將演出拆為《暗戀》與《桃花源》兩部份,前者寫戰後於上海一別四十年的戀人重逢,後者說的卻是老陶發現桃花源的前因後果。兩者似是風馬牛不相及,而將眾演員的角色及情緒瞬間轉移變得合情合理有條不紊的,就是一個簡單的情節設定:場地管理員的編排失誤,兩個劇團一個地方同時綵排,每個角色跳脫的情感表達都貫穿在一條主軸中,而戲內戲外,「時間」都成了一種重要而微妙的元素,就如舞台上掛著的一個大鐘,佔據了非常重要的位置。
多年的分別讓一對青年的戀人成了各有家室的老人,老陶在桃花源短暫的快樂時光卻叫春花與袁老闆經盡了相處的磨難,只一天的時間重疊又釀成兩個團體多個角色在台上大混戰……每一種落了空的期盼都因為時間而成為放大了的悲哀,然而最折磨人的,也許是各人走在時間軌跡上不同的步調與方向。
失落的過去
1948年戰後的上海,雲之凡喜孜孜憧憬著未來的新一頁,江濱柳卻為剛成為歷史的一頁而獨自神傷,二人在生命中短短的一刻相遇相愛,共同經歷了大時代的轉變,卻各自在台灣開展了新的人生,活在同一天空下偏偏無法相遇。埋在心底多年的思念迫得卧病在床的江濱柳也顧不得妻子,面對著久別四十年的雲之凡,千言萬語掛到咀邊,還是化成了一個直接的問題:「......這些年,你想過我嗎?」雲之凡以幸福美滿的家庭生活所作的回應─《暗戀》的「悲」,也許不在於兩人明明接近卻又無緣相見,縱或二人幾乎同期踏上台灣的土地,心路歷程卻實早已分道揚鑣,江太太說「他就是不跟我的朋友講話」.......一對分別的戀人,一個向前走,一個往後看,就為著兩個人生命中一小段時間的重疊,四十年來截然不同的生活,不一樣的人生,就此不言而喻。
理所當然的「忘不了」是江濱柳的悲,而《暗戀》導演卻為著對老上海的執著,堅持在沒有記憶的演員中間勾勒出歷史的輪廓,為一朵旁人已無法理解的「白色山茶花」而乾著急;對過去戀戀不捨的這兩個人,既與「當下」無法溝通,時間不停留,身邊的人繼續往前走,留在漸被遺忘的歷中,錐心刺骨的寂寞,也許就是更深的悲哀。
失落的將來
儘管不少人都以一悲一喜來形容《暗戀》與《桃花源》,事實上《桃花源》只「鬧」不「喜」。潦倒漁夫老陶眼見妻子春花與袁老闆暗結私情,明知二人期望葬身急流,卻依然按他們的意思往上游去打魚,意外發現《桃花源》,待得優哉悠哉的他卻還是惦記著家裡的春花,竟甘心連袁老闆也一併接受,希望與他們分享眼前仙境。
老陶的幸福,本在於「善忘」─忘記妻子的背叛,二人對自己的傷害,在沒有時間沒有歷史的桃花源,與貌似春花袁老闆的兩個人和諧共處,春花與袁老闆的生活縱已是千瘡百孔,他們卻沒有「膽量」接受老陶接近匪夷所思的善意─與世外桃源擦身而過而不自知,春花與袁老闆固然不幸,本已遺世獨立怡然自得的老陶,卻因為對春花的依戀而讓自己的愛與期盼徹底的落空,黯然悵惘,豈不也是另一種痛徹心扉的悲哀。
時間的距離
兩個人最遠的距離原來不在於地點上的差距 ─如何對待我們的歷史,我們對將來的共同期盼……在不覺間精密地改變了人生的方向,直至時間把距離越拉越遠,我們才知道大家走了那麼遠,才驚覺「都不能回去了」。江濱柳、雲之凡、老陶、春花、老導演,也許與當日的愛人、家鄉、理想早已道別,但要發現這事實,可能都得用上好些年。
素願未遂……暗戀桃花源
悲喜交錯的舞台上埋藏著一重又一重的失落,難道《暗戀桃花源》是為了讓觀眾知道「往事不堪回首」?整個演出中一直找尋「劉子驥」的女子……既不屬於《暗戀》,也不屬《桃花源》,不知何那裡來,也不知會找到什麼時間,她的出現似乎只為了「找尋」─有趣的是,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中倒載有她的「劉子驥」:
南陽劉子驥,高尚士也;聞之,欣然規往。未果,尋病終。後遂無問津者。
劉子驥為了尋找桃花源而終身追尋,直至病終未有所獲,「後遂無問津者」自不難理解,然而不明來歷的女子卻沒間斷地追尋著她的「劉子驥」,至《暗戀》與《桃花源》都曲終人散,她仍固執地望著布幕上的桃花源……相信這不單是女子的偏執,也是編劇的堅持。
《暗戀桃花源》記下了一段段超越時空的尋尋覓覓,裹上了喜劇的糖衣,再架了一個虛構的舞台,換得來當下的笑聲,然而又是實實在在的不好笑……要發現這事實,可能我們都得用上好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