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8日星期五

給我一個好爸!

文/ 王洛

音樂劇《我的非常老竇》揭示年青人對百般老竇的想法、感受;同時,兩個小時的演出見證了文化中心音樂劇計劃的學員,三年多以來艱辛努力的成果,他們積極的堅持感動了大多數觀眾;然而,從他們對「老竇」的期望,我們可否摸索出「八十後」是怎樣希冀著未來呢?

搵老竇晦氣

對於建國六十年和兩個特區進入新的「Decennium」,八十後的年青人,有些選擇繼續吃喝玩樂,有些選擇團結起來反對天價而不實用的高速鐵路為民主抗爭,但有些卻選擇了站在舞台上,以歌舞表達理想。這些通通巧合地發生在2009年最後一個月份。

音樂劇《我的非常老竇》標誌著文化中心舉辦的三年音樂劇訓練計劃的最後成果;這張成績表告訴大家,澳門都可以有「百老匯」。在音樂劇演出之前,很多人都想知道這個「非常老竇」到底是何方神聖,然而,劇中我們卻看到很多個「老竇」。這齣音樂劇採用了單元式的非線性叙事策略,也可以稱之為「概念式音樂劇」(就是圍繞著同一主題,發展出不同的段落。著名的音樂劇「Chorus line」便是好例子)。根據劇組人員的引述,他們先以類似「編作」形式發展主題,最後交由劇組其中一位學員鄭君熾負責整理並創作劇本。他們選擇的題材總的來說是「搵老竇晦氣」,反映他們的控訴和與老竇千絲萬縷的關係;劇中每個單元表現出「父親」的不同面貌,例如:kidult老竇、長氣老竇、爆粗老竇、型佬老竇、沉默老竇、逝去的老竇和未見過老竇。真是百般「老竇」在心頭,總有一個「喺你左近」。

整體來說,這個表演可謂一個觀賞性高的「Variety Show」,演出的水準可算合格,而演員亦已最大限度地「交足功課」。每個單元的歌曲,都有著不同的風格,除為了配合不同段落的氣氛外,亦明顯聽出是來自幾位學員的手筆,歌曲的質素達到一定水平,有著很深的流行曲影響,可以說是這班八十後創作人的音樂資本「BT」,卻因為這樣令全劇的音樂風格得不到一種整體性,而且編曲太雜太亂,沒有一首歌曲可以使人留下深刻印象。譬如說,結尾曲理應與開場曲或多或少有點呼應,這樣令觀眾能意識上貫穿整個戲而留下回味,但《因你是我》卻因為要營造「排場」,所有演員「世界key式」高歌唱和,致使歌曲變得透明,令觀眾不知如何是好。而舞蹈部份亦是另一個小瑕疵,本來音樂劇最能取悅觀眾的群舞(ensemble),卻顯得「小兒科」,沒有一種連貫性,而且力度不夠。但這不能責難於本劇的編舞曾可為,其實連演員們自己也知道,三年非全職訓練,離專業音樂劇的領域還很遠。但這個認知是一件好事,可以進步比達到高峰更具挑戰性。

不過,賞心悅目的地方還是有的。在劇組中,不乏具潛質的演員,例如:緊接序幕之後的第一場,演員陳嘉宜飾演一個家有長不大的老竇的苦惱女兒,小妮子個子雖少,但卻充滿了喜劇感,歌聲也十分容易受落;在多個段落中都出現過的黎扇庭,雖然沒有擔綱主要角色,但她纖瘦的身材和靈巧的舞姿,是眾多演員中最令人眼前一亮的,例如她在第八場「一個秘密」中,悄悄出現在陽台上獨自跳起芭蕾舞,配合燈光使她變得如像《仙履奇緣》中出現的仙子;第三場飾演April和June的兩個活寶貝,林秋萌和林詠欣,她們的俏皮和快活的節奏,引來觀眾連連笑聲;舞台經驗豐富的鄺天樂,雖然今次演出的發揮有點緊張,不過卻是最能拿捏「內心感受」的一位,尤其是在「一封給爸爸的信」中,飾演一位送別逝去父親的女兒,唱出感傷的情緒令劇情氣氛凝定。從這些演員的潛能看來,本地音樂劇的發展將向著積極的方向走。剩下的只是細節的問題。

「尐」字的驚喜及「本土」問題

即使《我的非常老竇》像是可觀性高的勁歌金曲式「Variety Show」,而不像是一般性的音樂劇。但是作為首部大型本土原創音樂劇,卻是一個燦爛的起步。然而,本土音樂劇應該是什麼模樣的呢?應向哪個方向邁進?在這方面,有一個關鍵性問題值得思考。就是音樂劇中文化,更確切地說,是如何廣東話化。

看戲的時候,很多觀眾都對歌詞中出現的一個字感到驚奇,(演出時有顯示字幕),就是個「尐」(dit1)。大家駭然發現,廣東話真係嗡(ap1)得出都有得寫。其實正字推廣已經不是一時三刻,恁(gam1)樣究竟我等(dei6)喺度驚奇什麼呢?其實在劇中的歌曲,差不多一半以上都直接採用廣東音入詞,與流行曲的一般處理方法不同,所以不排除一些人覺得「這樣的音樂劇粗俗」,不過,難度這不就是我們每天身處的語境嗎?

香港著名音樂劇創作人、亦是次音樂劇計劃的導師之一的岑偉宗,在早前的一篇訪問中提到,音樂劇的歌詞是一種叙事,不可能獨立存在,與戲劇動作分開;而在同一篇訪問中,他的拍擋、亦是導師之一的高世章,則為「什麼是音樂劇」而下了一個折衷性但很準確的定義,他說,如果抽掉歌曲和歌詞,戲依然可以進行的話,那個東西便欠缺了音樂劇的精神。岑偉宗更透露,他正積極嘗試利用全廣東話來填詞,達到歌詞說對白的效果,中文系出身的他認為,廣東話的正字,比現在的所謂漢語更人性化、生活化,歷史更悠久。而高世章認為,廣東話音樂劇的發展尚在一個非常初步的階段,沒有任何形式,卻是最具挑戰性的地方。

最近在演戲家族的音樂劇《一屋寶貝》中,他們在這領域的試驗又再提升了。廣東話入詞的技巧加強了,起到歌詞叙事的作用,連高世章也把爵士樂與內容配合得恰到好處,一點都沒有生硬的感覺。而《我的非常老竇》有著血脈相連的關係,而且大膽地使用當下的潮語、外來語。例如:《衝衝衝亂咁舂》裡有一句:「老竇天天音波功搏命炸我我嗌痛」;《煩音樂與怒》中:「從未有溝通與詢問 就決定要行 乜都無得撼」和「超喪爆勁嘅Rocker」;及《邊忽似樣》的「用髮蠟髮泥Gel都無用 別响樹發夢」(「响樹」是諧謔懶音)。這些證明學員受到了他們的影響。

但如果覺得《我的非常老竇》領著「本土原創音樂劇」的旗幟,而沒有唱到「大三巴觀音像媽閣廟景緻真優美」的一句,令你覺得不夠本土的話,那麼,我可沒話可說。難道這些對老竇的批判、宣洩和渴望,還不夠你讀出一點端倪嗎?那是一個現實---- 一種「八十後」迫切地要發聲的力量。

誰是最佳老竇

到底伙兒們能把「土炮音樂劇」在華文音樂劇演化進程中帶到多遠,這個言之尚早,然而他們自有他們的「八十後方法論」,沒有「大三巴」一樣可以好澳門。所以,似乎有一個更大的課題值得思考,就是到底他們在找什麼樣的「老竇」?這一群八十後透過戲劇來找出自己最想望的「老竇」:第三場「如果你係我老竇就好喇」,同年好友April和June互相羨慕/暗戀對方的老竇,總是覺得對方的爸爸有著自己爸爸沒有的一切優點;又如第四場「我唔信DNA!」裡兒子擁有一個型佬老竇,身邊所有人(包括在台上象徵化的美女)都覺得他跟父親一點都不像,而且一點都不帥氣,所以一怒下去檢驗DNA,希望找出父子的關係來源;然而,第八場《一個秘密》中所探問的父親是最深刻的:講述一個喜歡跳芭蕾舞的男生,從少到大都活在父母的安排底下,而最後在一次芭蕾舞演出謝幕時,看到自己爸爸坐在觀眾席並十分欣賞自己的表演,父親的表白令男孩盡是釋懷,而那個「父親」卻只是一個形象化的角色,沒有出場而由男孩叙述,甚至連形容細節的形容都沒有,可是「他」比任何劇中的父親都來具有壓迫力。這種心理反射,會否就是「伊底柏斯情意結」作怪?

戲到了尾段,是一場送別逝去父親的段落,除了演員(仔仔女女)全都跪下來,向老竇告別,就連觀眾席也傳來不少忍泣,之前的所有控訴和宣洩,都因為「老竇」離開而告終。這反映了我們對父親不能分割的情意結。佛洛伊德認為「伊底柏斯情意結」是推動人去自我尋找,遠離父母自我獨立的內在動力,同時是模仿的來源(從父親身上學習覓食能力);而榮格更把這概念推演到社會,構成了集體潛意識的理論,而人在裡面,不自覺地向著同一個方向前進,而情結的對象化為政府,終極的便是神。那麼在一眾演員陪同下,劇院裡的人都各自尋找他們心中的理想老竇時,我們是否都在找尋同一種東西呢?「老竇」其實不是物體,它只是代表一個比你更有能力而且愛你的人的通稱。他可以是胡先生、溫先生、何先生,或者謝先生。這群八十後青年的集體潛意識裡,是否也在找著一個更好更巨大的「老竇」呢。

給我一個好爸!好嗎?

雖然依然有人質疑,究竟一個公營藝術場所,應否主動舉辦演出及培訓項目,深怕這些活動會與社會上其他藝術資源重疊,例如:演藝學院、學界的普及藝術教育等,而且間接令民間藝團無法分享到公共的藝術場所,(因為場地方面被大量佔用,而且民間藝團一般都被繁雜的行政手續弄得團團轉);這種質問是有道理的(按:澳門日報5/1/2010副刊某專欄),因為藝術發展被壟斷的話,情況會比像微遠壟斷了所有個人電腦時更為可怕,不過我認為,這個質問卻來得太早。

這樣說來,不如看看《我的非常老竇》場刊裡的演員名單。大部分演員都不是專業的(這不在話下),而且絕大多數的演員,雖然在歌唱或舞蹈方面受過或多或少的訓練,但卻不是扎扎實實的「舞台表演」訓練,然而他們卻因為對音樂劇有著半知半解的「強烈」興趣才參加這個為期三年的計劃。或者演藝學院可以提供到某方面的專業長期訓練,不過這班「八十後」大多已踏入社會做事,學院的課程時間是否真的適合他們呢?(更不用說,學校的普及藝術教育),再者,學院提供的訓練方式已經進入了多元化的階段了嗎?對於這個部分,只能讓大家各自思量,或者留給新任特首來想想辦法(如果你對他有信心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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