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29日星期一

櫻桃園の破舊立新

小吖

■ 陳曙曦 vs 陳曙曦
------「如何在滾滾時代巨輪之下,保住自己的櫻桃園?」
------「這是最好的時代,這也是最壞的時代」


在澳門文化中心的強勢宣傳下,原定在11月5至6日上演兩場的《櫻桃園》加開一場,無疑為劇團打了一口強心針。首演當晚,觀賞由香港資深導演陳曙曦執導,天邊外(澳門)劇場主演,還有一班香港幕後精英,包括形體指導、燈光、錄像、佈景和音樂,連同一群澳門的舞台精英和多個劇團的業餘表演者,合力炮製俄國著名劇作家契訶夫(1860-1904)絶筆之作──《櫻桃園》,帶給觀眾的是一齣有看頭有歡樂,卻不失原著思想的戲劇作品。

前年觀賞該劇團的創團劇──《天邊外》,還是陳曙曦導演,同樣有形體指導莫蔓茹、燈光設計顧問馮國基、舞台及服裝設計顧問郭偉倫。但該劇演繹手法對於廿一世紀講求快簡便年代的人們,節奏緩慢沉悶,猶如一潭死水。同一導演,相若的班底,同樣表演寫實主義戲劇,為何會有這麼大的落差?

陳氏執導《天邊外》,希望觀眾能將注意力集中在演員身上,感受演員如何將戲的訊息和氣氛表現出來。他使用了俄國導演史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的表演手法,來呈現美國寫實主義戲劇的精髓。結果觀眾啃不下,昏昏欲睡。今次執導契訶夫經典《櫻桃園》,是一齣鋪敍日常生活面貎的寫實作品,運用史氏體系的表現手法,最能把契劇的精髓呈現。可是導演沒再採用史氏的演繹方式,卻選用抽離的手法和寫實互相衝擊。他還邀請香港獨立音樂創作人陳偉發擔任作曲及音樂設計,在平淡而似無戲味的內容裏注入新元素,給澳門觀眾帶來全新的《櫻桃園》。首先,在小劇場內,充滿現代感的舞台設計,散發濃烈的環保氣息。舞台上空懸掛着象徵的櫻桃樹,是用破傘和一些零碎物料造成;台上亦沒有華麗的貴族家居擺設,反是拼貼湊合,如巨大的帷幕和地毯是用拼貼的布料砌成,大梳化是用三張櫈組合而成。剛開始時台上的傢俱凌亂隨便放置,有翻倒,有擱置一旁,給人雜亂無章的感覺。隨後在演員們一邊哼着輕快的俄國民族音樂,一邊把凌亂的傢俱弄得齊齊整整,呈現的是先破壞後建設,超越時代區域的蓋念。在四幕劇裏,分場都採用了同一的手法,使觀眾的思緒從情節中抽離,卻沒有間斷劇場表演。

第二,導演設計的開場和結尾是原著沒有的部份,卻為劇作加入了現代的解讀,一開始由六個男子抬着櫻桃園模型從觀眾席朝向舞台慢步而行,配以深沉的燈光和緩慢的音樂,儼如西方的葬禮,然後把模型放置在舞台中央正後方的長枱上。隨即在舞台前方落下垂幕,一面播放輕快的俄國民族音樂,一面播放昔日俄國貴族的生活照片,讓觀眾慢慢進入戲劇的那個年代。莊園被拍賣後,園內的主人全部搬走,遺下年邁的老管家菲爾斯,獨個兒喃喃自語:「他們全部走了,他們不記得我啦!」然後埋身於舊傢俱中,一同被布幔掩蓋,令人想起在城市發展的同時,很多古舊的東西會被破壞被遺忘。「立新」必先「破舊」,是否真的理所當然?結尾時櫻桃園已被打造成夏日別墅,舞台中間的帷幕徐徐升起,燈光照射新樓盤模型,演員們穿著現代服裝鬧哄哄而來,進行睇樓活動。此刻,老僕從封塵的布幔裏站起來,裝出一副笑臉,為來客介紹別墅四周的景況。隨後兩柱燈光直射向觀眾席兩旁的行人道,演員們沿著光走向觀眾,一邊眺望,一邊拍照。送走舊時代,迎接新紀元,生活其中的人們,要被掩沒抑或裝備自己重新出發,決定在於每個人的生活態度。

第三,在導演和形體指導的設計下,全劇的動作、語調和對白都十分貼近現代生活,如西方的經常親臉頰的社交禮儀,僕人雅沙和杜妮雅莎調情時的親嘴撫摸,毫無忌諱的在台上呈現。而雅沙(馮劍峰飾)的漠不關心態度、諾芙娜(譚淑霞飾)的搞怪動作和彼得(孔慶輝飾)的驕傲模樣,從他們的臉孔製造出來的各類型chok樣,不禁令人發笑。老管家(沈榮根飾)的自言自語,賣藝人諾芙娜講話的九唔搭八,霍多夫(黃子鍵飾)的經常跌倒,還有皮希克和諾芙娜在舞會中的語言調侃和追逐等等,都為全劇製造了不少歡樂,卻又帶出另一番省思。未看劇本先看話劇,本以為這一大堆的現代對白,是導演為配合觀眾口味而添加的東西。再仔細閱讀契訶夫的劇本後,才驚覺一百多年前的劇作家,所寫的對白在今天是如此貼近,令人警醒。如諾芙娜說:「我係邊個,我唔知,我無護照,唔知自己幾多歲?……點解我要生存,我真係唔知……生命已經消逝,我覺得好似未曾生活過。」又如霍多夫講的:「我睇好多書,但唔知方向!」還有彼得高論:「知識份子什麼都唔識,只會講國家大事。」細讀演員的每句對白,足以為生活在這個地球村、同城化時代的我們,重新檢視自己生命的軌跡和生活態度。當然導演也加入了一些澳門話題,如彼得講到「我們的圖書館、托兒所,係邊到?現實有的是爛泥、庸俗和落後……還是少說話。」的確,澳門人的慣性態度是少說話!還有對於澳門的劇場文化,導演在舖排老管家出場時,刻意提及觀眾遲到的問題。菲爾斯出場時,站在大門前,看着手上的腕錶,喟嘆地說:「點解總係咁遲?」……剛巧帶位員領着幾位遲到的觀眾入場,正要坐下……老管家續說:「依家呢個時代,唔知點解,總係遲到(停頓)……準時出發,就唔會遲到。」引發連場笑聲。這和九月份上演的《喝采》,飾演Leslie的黃嘉威,正在台上進行演唱會時,剛巧帶位員領着幾位觀眾步入劇場就坐,黃嘉威即時在台上大聲叫嚷:「究竟你哋識唔識得尊重表演藝術?」立即引來哄堂掌聲。兩者表達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不同者,前者似是導演在劇本內預先安排的台詞,後者卻是因應劇場情況,借舞台環境,對不守時入場的觀眾宣洩不滿。事實上,澳門有些觀眾總是愛遲到、在場內響動手機、大聲打呵欠等等,對表演者來說都是一種極不禮貌和不尊重的舉措。表演者在舞台上的適當發聲,就是要觀眾明白,進入劇場,首要條件就是懂得尊重。

■ 櫻桃園 vs 澳門
《櫻桃園》是講述舊俄時代急劇巨變,社會階層產生逆轉,奴隸主沒落,中產階級抬頭,全劇探索的重點是地主對莊園的去留,決定「賣與不賣」。澳門文化中心的宣傳單張以「時代巨變迫在眉睫,改變,是終結還是開始?」這和澳門正處面臨的重大變遷,有着不可分割的深刻意義。

劇中欠債纍纍的地主柳芙和加耶夫兩兄妹,對櫻桃園懷着昔日的眷戀;小女兒妮雅在彼得的薰陶下,樂觀面對櫻桃園的變遷;商人羅帕辛認為是千載難逢的賺錢時機,實踐興建夏日別墅的黃金夢。告別櫻桃園,舊地主柳芙和加耶夫是多麼難捨難離,而新生代妮雅和彼得卻興奮地叫嚷著:「舊生活永別,新生活萬歲。」在時代的巨輪下,澳門和生活在這個小城的人們,摸石過河,沿路探索,尋找新方向。《櫻桃園》一劇帶給我們什麼啟示呢?建設新城,是否一定要摧毀舊有的一切?創造新思維,是否一定要摒除舊觀念?不斷的破壞,不停地建設,是否就能走上時代的尖端?如同舞台上不停急促走動的腳步聲,砍樹的錚錚聲,是悅耳抑或令人煩擾?導演陳曙曦在《天邊外》場刊曾說過:「作為藝術工作者應尋找藝術的堅持與獲取觀眾接受的平衡點,太孤芳自賞不行,太庸俗也不行。得到觀眾支持之餘,也要堅持自己的原則。」須知道文學作品在歷史的洪流中歷久不衰,是因為它具有穿梭時代的神奇解碼力量,讓不同年代的人觀看,都能對當代思潮有所啓廸,重新檢視生活。至於演繹手法,可以根據不同時代、不同環境作出不同的調度,只要不失原著精髓,迎合觀眾口味之餘,同時讓觀眾思考作品帶給我們的一些想法、一些觀念。陳氏在《櫻桃園》找到了他的平衡點,「澳門」找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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