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令狐昭
2010年1月19日是一個春風沉醉的晚上,被譽為「音樂神童」的小提琴演奏家張永宙(Sarah Chang)與鋼琴家安祖‧馮‧奧縈(Andrew von Oeyen)聯手,在澳門文化中心幾近完美地演繹了六首作品。行奇怪地,開門見山的第一首曲---布拉姆斯(Brahms)的C小調小提琴與鋼琴奏鳴曲樂章(WwO 2)(選自《F.A.E奏鳴曲》)的藝術內涵和意境便產生異常的共鳴,短短五分鐘的旋律化作隔世的海韻,浪濤洗滌我的胸襟,水聲輕說世事的變幻,相對地,在其餘幾首樂曲中的感受卻沒有如斯強烈。
一. 演繹布拉姆斯「奏鳴曲樂章」的文學性
布拉姆斯奏鳴曲樂章是《F.A.E奏鳴曲》中的第三樂章,是一首C小調諧謔曲。開始便彌漫著不祥的預感,命運的陰霾籠罩著自我的天空,殘影忽遠忽近,一股懸宕的威脅不斷蘊釀翻騰,接著「逃不過的宿命」以更強烈的姿態再度現身,在C大調隆重登場後,經過一輪費力的奮鬥和掙扎求存之後,英雄氣慨得以彰顯,凱歌高奏,並以排山倒海之勢宣告勝利,命運中的一波三折暫告平息,代表雄偉及光明的C大調作為尾奏,在富麗堂皇的修飾中結束,嶄露久違了的曙光。
張永宙的琴音蘊藏著豐富的想像力和強韌的震懾力,她將熟練的技巧融於音樂的表現中,釋放強大的能量,讓人不能自拔地聽她的傾訴,從而尋找自己精神的故鄉。整個樂章演繹出一種無情的威脅,幾乎所有曾經剎那出現的平靜都是短暫而虛幻的,一股似曾相識而莫可名狀的壓迫感幾度襲人而來,渺小的生命體縱有「冷眼對血路」的英雄氣慨,在「寂寞是命途」的召喚下,有「命運不得我挑選,前途生死自己難斷」的無奈和悲悽,予人一種無法擺脫命運捉弄的無力感。
二. 上演「命運的抗爭」------ 由C小調到C大調
布拉姆斯「奏鳴曲樂章」從憂心忡忡的C小調開始,帶著陰森詭異的氣氛逐步延展,卻在明亮的C大調中結束,彷彿「撥開雲霧見青天」,像要表達「誓要與命運抗爭,決不被它征服」的方向感。其實從C小調轉到C大調,在樂理上只是稍稍變了音階,在情感表達上卻是一記「三江潮湧波瀾闊,九州音悲天地驚」的轟天劇變,更是一種抒發個人意志和情懷的浪漫主義手法。因此,樂章令人聯想起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命運》也是合情合理,因為兩者從「修辭」乃至「詩意」都有異曲同工之處。
三. 走向「自由但孤獨」的英雄路
樂章的旋律表現出矛盾的自我激化,那位寡言、內斂但無比自信的英雄形象被鮮明地烘托出來,真正做到要言不繁,而戲劇性更達到「舉頭望明月」的懸空高度,如詩般的漸進性和曖昧性亦得到適度的保留。張永宙的小提琴,和奧縈的鋼琴,兩件配合得天衣無縫的樂器被賦予靈魂,奏出生命的洪流,在熱切喧鬧的主樂段,每句的高峰用上交錯節奏(切分音)及加上重音記號,顯得勁度十足,將「讓我攀險峰,再與天比高」的意境進一步提升至天人對壘的嶄新高峰。
當張永宙的小提琴琴音在河水中「自由」流淌,奧縈的鋼琴琴音卻映照著「孤獨」英雄的形單隻影。樂章中的英雄在享受「自由」萬般美好的同時,要適應和面對希臘式英雄始終「孤獨」的悲劇性,那是一種「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的俠骨柔情,與「指天笑罵,捨我誰堪誇」的磅礡氣勢一脈相連。
「自由但孤獨」是真英雄的必經之路,「自由但孤獨」正是《F.A.E奏鳴曲》的終極主題,「自由但孤獨」也是每一位藝術家、音樂家憧憬達至「超自我實現」和忘我境界所必備的先決條件。但「享受自由」是否意味著「孤獨」的必然性?「享受自由」是否象徵著為求實現登峰造極的「老莊」境界,便擺脫不了「犧牲小我」甚至「犧牲一切」的宿命論?
四. 追逐布拉姆斯「思想的軌跡」
布拉姆斯在十九世紀向世人展示生命的圖騰,張永宙卻在廿一世紀追逐布拉姆斯思想的軌跡。守望存在距離,紙屑隨風飄渺卻具有份量,追逐前人思想的軌跡本身就等同勇敢面對「流淌的孤寂」。當你走進音樂大師的「悲慘世界」,感受天才演奏家的「百年孤寂」,綿延的自我正短暫邂逅擁有超脫世俗的靈魂,哪怕「自由但孤獨」的「烏托邦」只是虛幻的天堂!是愚者的福音!是智者的狂想!
張永宙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音樂天才,相信她在進入渾然忘我的演奏狀態時,觀眾閉上眼睛洗耳傾聽,聽得撲朔迷離,根本分不清這位演奏者孰男孰女;當她拉動琴弦,就如一位射術高明的英雄豪傑,置身「大漠風塵日色昏」的氣場之中,企圖一箭雙鵰,而她垂手可得的獵物,竟然是「脫俗的自由」和「永生的孤獨」!
2010年2月12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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