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4月23日星期四

《行行出狀元》觀後

文:真澄


因着參與「藝文評論工作坊」,有機會觀看《行行出狀元》舞蹈劇場的綵排過程。這是澳門文化中心駐場藝術家其中一項系列活動。邀請香港著名編舞家伍宇烈,以「衣食住行」為題的原創作品。去年上演《秋水衣人》,今年則以「行」為主題。那麼《行行出狀元》裏「行行」的讀音是「杭杭」,抑或是「恆恆」呢?宇烈老師說:「這是一個工作坊,不是一場表演。」「啊!要買票進場呢,六十塊錢,可支付一頓午餐。不看表演,看什麼呢?被譽為鬼才的人,說起話來,當真吊詭!」


■ 場景逐格睇

公演的日子終於來臨,二十九位學員,還有舞蹈老師姚詠芝(芝芝),客席導師黃大徽,編導伍宇烈及副編導郭瑞萍和何雅詩,全都在表演的舞台上,給人的感覺是邊教邊學、邊學邊做,蠻有趣的。九十分鐘的表演,除了舞蹈,還有很多不同的元素。簡約佈置的小劇院舞台,露出「全貎」。寬敞的舞台上,放置五十多張座椅,從前台的右前端向中央的左後方延伸,呈倒轉L字形排列。左邊分別擺放了幾張長櫈,同樣呈倒轉小L形排列。為方便讀者瞭解表演的內容,試將其場景及演出者表列如下:



● 舞者: 狄子龍, 宇浩, 程天, 劉國生, 鄭成功, 萬日台, 林信㬢, 衍珩, 楚柏, 令狐斐, 尤烈, 秋盟, 蕭遙峰, 拿鐵, 高山大海, 韓浩奕, 舒雲, 梁忠, 倪璟灝, 艾勝龍, 馬利展, 魅焱, 樊曦, 龍二勝, 連澤祺, 余子臣, 馬尚, 殷梓朗
● 成員: 愛麗蓀

綜觀全劇,導演主要表達的訊息有兩個:一是人在旅途,行每一步的決定,都會影響將來的路向;二是身處傳統以父系為主的中國社會裏,當代女性如何面對自己的性別角色,又如何審視男性呢?


■ 行行……行行

舞劇以「行」為主題,在開始的第三及第四場次,用「行」來完成一段旅程。舞者在百老滙的歌聲中大跳爵士舞,然後排成一行直線,並肩同行,表現一個團隊的合作精神。再從《西遊記》中唐玄奘師徒前往天竺取經,帶出印度教崇拜世尊(濕婆神)的苦行修煉──瑜伽(意指「結合」,是引領人與神合一的方法)。傳說中,濕婆神由髮辮生出了英武勇猛的戰士──雄賢,他力大無窮,有二千隻手臂。雄賢的意志堅定、勇敢向前。練習期間,隱約傳來梁山伯遠赴杭城讀書的途中見聞:

遠山含笑
春水綠波映小橋
行人來往陽關道
酒帘兒高掛紅杏梢
綠蔭深處聞啼鳥
柳絲兒不住隨風飄

舞者們苦行修煉完畢,要起程遠去。此刻心情,真是

無兄無弟感孤單
水遠山長行路難
如蒙兄長不嫌棄
與君結義訂金蘭…………梁山伯

求師同是別家園
萍水相逢信有緣
從此書窗得良友
如兄如弟共鑽研…………祝英台

沿路寂寞,梁山伯在途中遇上志趣相投的祝英台,一見如故,八拜相交,結伴同行。
相逢好,柳蔭處下同拜倒
蒙你不棄來結交
結金蘭勝過同胞
做一個生死之交

人生道上,行每一步,要如何思索?芝芝給學員的教導是:「跳舞的每一個動作都要乾淨俐落;要明白動作的意思,它和節奏的關係,做的時間;對自己有要求,對觀眾有交待,將每一次表演都視為最後的表演;要有信心,只要努力,就有價值和意義。」

演後座談,有觀眾說這是一個美麗的療程,深感認同。第一次進入練舞室,是綵排的第五日課。眼前所見,十分詫異。學員高矮肥瘦,年齡由十五歲至四十九歲,相距兩代。跳舞底子各有不同:有學習中國舞、現代舞、芭蕾舞、爵士舞、Hip Pop舞等等。更甚的是,有些參加者根本不懂跳舞。

一個多月的訓練期,實際日子不足二十天,除了表演前的五個晚上進入劇場綵排,其餘時間是利用星期六、日兩天進行密集訓練。訓練?不完全是舞步的排練,更多的時間是傾談和做其他事情,從中發掘她們潛在的可塑性。倪璟灝,每次步行的練習過程裏,她是唯一不斷低頭的路人。最後,觀眾看到的是個昂首濶步、在舞台上表演行天橋的少年郎,展示她的自信和風度。鄭成功,一個完全不懂跳舞的女人,戰戰兢兢地學習,但她結領帶的手勢純熟,領帶外形工整大方。不是每個女人都懂得做啊!魅焱,學習舞步不太靈光,但她講爛笑話卻了不得,讓人莫名之後嘻嘻笑。萬日台,年紀最長,操一口流利普通話,把梁祝的對話演繹得鏗鏘有力、娓娓動聽;還有她婀娜的舞姿,蘊含成熟的嫵媚。高山大海,抱着破釜沈舟的決心,先把長髮剪掉,再不斷地自我訓練,由分不清左右腳到舞步嫻熟,還要完成高難度的瑜伽動作,不是一樁容易事!

宇烈老師曾說:「這個工作坊的複雜性,是因為人多,共二十九人。還有年齡的差異、程度的差異、舞蹈專業的差異、認知的差異、達標要求的差異。因此每個人在舞台上一定要有自信,否則無法繼續表演。」

「路是自己選擇的」,沒有信心,平坦的路都會跌倒。小孩學走路的時候,心情是怎樣的呢?他望着前方的爸媽,滿懷高興,張開一雙小手,一步一步向前行。書生高中狀元之後,又將如何?啲嗒舞的聲響,活像騎着馬的趕路人。停呀!行呀!慢呀!快呀!各舞者在謝幕後,回復原來容貎,收拾行囊,在悠揚的歌聲中,滿懷笑臉,邁向光明的前路。


■ 反串演繹:女性?男性?

導演探討的第二個主題是現代女性如何審視自己的角色?透過反串演繹,給學員、觀眾另一層思考。

劇場內,聽到最多的男性名稱是「爸爸」。唐僧西天取經,師徒四人的結構是中國社會典型以家庭為中心的真實縮影。因為中國文化中有一個突出的現象,就是師徒如父子。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而印度信奉的濕婆神的創造力以林伽(陰莖)為象徵。他又是節奏之神。舞蹈既象徵着濕婆的榮耀,也代表着宇宙的真理。有趣的是,濕婆的妻子沙蒂,因為她的父親陀刹輕蔑、誹謗她的丈夫,她便羞愧地縱身跳入祭火堆內,被火焰吞噬。而祝英台為了反抗父親逼婚,在梁山伯的墓前,撲墳化蝶。兩個故事中女性的角色都是犧牲的!

在愛麗蓀宣讀給爸爸的告別信裏,道出了一個女兒的嘆息。由於無法兼顧同時被看作男兒和女兒的雙重角色,女兒決定離去。追求她未知的將來,探索她未知的冒險。女扮男裝,能變成男子漢嗎?儘管九個喬裝的男兒叫喊強勁、身段雄壯,卻不及一個搬九張椅子的真男兒。諷刺!

為什麼女生不可以講爛笑話、鹹濕故事?為什麼女性要為女生設定規條戒律?某位男觀眾說:「這是妳們給自己的框框!」當真?穿上男裝,言行舉止一百八十度逆轉。在台上向觀眾展示男士的英偉、瀟灑、不羈、無賴與粗鄙。一切的改變,只因一套服裝的更換。衣服,有形的枷鎖!

請問:宇宙間哪兩點最接近?猜猜看!……答案有兩個。第一:「心心相印」。因為不管相隔多遠,當兩顆心貼近,合成一點,是宇宙間最近的兩點,這是情之所至。第二:「凹凸、男女」。因為男女兩情相悅,便有慾求。陰陽相交結合,融為一體,是最近的兩點。男女生於天地之間,原是公平的。不公平的原因,是否因為我們少了一份體恤和包容,破壞了生活的和諧?


■ 告別「狀元」

從練舞室到劇場,一路行來,聽不到爭風呷醋,看不見爾虞我詐。暗自忖度:「女人,明明是天生說三道四、互數不是!」這班女生,圍坐一起,談的是動作的修正。熟練舞步的,教導不懂的同學,互相練習。在老師安排的遊戲及各類表演試驗期間,讓她們發現了自己不足之處,學懂欣賞別人的優點。

綵排的日子餘下兩天,藝評班的同學問:「這個男人是幹什麼的?」「誰呀?」「台上那個胖胖的」「她是個女人」「女人?」 「她是個女人」。眼前的愛麗蓀,外型是個中年男子,擁有一把女嬌兒的聲音。拆信的刹那,看見的是一位爸爸;讀信的時候,聽到的是一段女兒的衷情,尤其是她叫一聲「爸爸」。

慶幸有機會觀看《行行出狀元》的誕生過程。讓我們再一次思考:開始一段旅程,需要一份勇氣;途中遇上疑惑、困難,需要堅定的意志;能否達標,需要足夠的信心和嚴肅自我要求的態度。舞劇在淚水和掌聲中落幕,告別以後,迎來的,又是一段新的旅程。

~ 完 ~

2009年4月13日星期一

自由的國度 ''明格斯爵士''不眠夜

小四



盡顯美式風範的明格斯爵士大樂隊,組團十四人三月三日雲集濠江,沒有華麗的衣裳,沒有精美的佈景設計,更沒有過多的工具修飾或遮掩,舞台上只呈現極具簡約的黑色,這時侯,樂師與樂器之間的互動成了舞台上唯一的主角。在九十分鐘的表演中,由三把小號、五把薩克斯管、三把長號及節奏組共十四位樂手演奏了八首內容不一的曲目。開場,各樂師在黑暗中隨着燈光輕快步出,身穿黑色便服,有的頭戴斗帽、有的佩帶斜袋與頭巾、神情從容地各就各位。聲音在空氣中靜止了片刻,便再也沒有停止過了!

揭開序幕的是由低音大提琴、鋼琴與爵士鼓共同奏起的《Song With Orange》,輕快的旋律,在感染力極強的低音大提琴下伴隨着逐漸加入的銅管樂器,編織出熱鬧歡悅的氣氛,正當觀眾嘗試分辨出各種樂器時,燈光突然一閃,佩戴桃紅色頭巾的黑人長號手緩緩站起,樂隊彷彿成了場景一部份,長號手走到舞台的中間,拉起嗓門,唱出低沉圓渾的句子,大家都為那出色的音色而歡呼、鼓掌,動人的勾魂聲線令人震撼回味。接着以輕鬆的肢體動作,在舞台上跳動、扭動、搖擺,形成強烈的視覺效果,加上邊唱邊吹奏小號的方式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散發著懾人的獨特魅力。無可否認,他是當天晚上最出色的表演者之一,同時亦是當晚唯一的歌手。在兩首輕快的樂曲後,樂隊的領班—低音大提琴手發表了一段精彩的開場白,為聽眾簡述明格斯樂隊的背景及各樂師的名字,然而,沒有人會想到,領班講完開場白,坐在旁邊的另一金髮小號手站起來,以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說:「大家好!他們都不知道我會說普通話,是演出前才知道的。讓我為大家作一些翻譯.....」頓時,回應他的是全場如雷的歡呼與掌聲。接着,在領班一步一步的引領下,每個樂師都有一段自由表演的部份,伴着一首又一首經典的曲目《Diana》、《Paris in Blue 》和《Orange is the Color》等,燃燒着整個舞台。 當中,黑人歌手更是不時跑出觀眾席,與觀眾一同拍掌,叫喊與歡呼,帶出明格斯強烈的即興演奏風格,使聽眾拍手的聲音也成為演出節拍之一,正當聽眾站起來舞動身軀,陶醉在迷人的氣氛中時,樂隊便以一曲《Pedal Point Blues》作完結,宣佈與當晚的歡樂時光說再見,并迅速離場,然而大家又怎捨得讓他們離去呢?在聽眾熱情的鼓掌下,樂隊再度出場,拿着已抹濕的毛巾和喝掉一半的礦泉水,為聽眾送上最後一曲。


這一場明格斯爵士大樂隊帶給我們新的訊息,音樂的傳承不一定在於它的本質,而是能從音樂的國度看到不一樣的自由精神,即興自由的演出,每天不同的演出也有不一樣的火花,激發出音樂以外更深層的東西。透過不同種族與國界的樂師之間的互動與默契,看出世界趨向的另一面,除耳朵感受音樂是種享受外,是否心靈也感受到不一樣的享受呢?

三步行看《行行出狀元》

談談


你能否想像:一群舞蹈女演員不在舞台上扭腰擺臀、搔頭弄姿,而表情嚴肅地給台下觀衆講一串爛Gag(即中國內地所稱的冷笑話)的畫面?這已不是漫無邊際的遐想,而是香港導演及編舞伍宇烈帶著他在澳門覓得的一班「舞狀元」,於三月為《澳門故事》系列掀起新一縷的春風潮,毫不冷場,所以爛Gag失敗成好Gag,澎湃心潮,所以集體行出成功的始步。

「三步行」之「最後」啓程
雖然《行行出狀元》未分幕,但從其一氣呵成的編排中仍能清晰感受到三十個「舞狀元」齊齊分三步走,走出各自的「狀元」路。先說其畫龍點睛、承上啓下的「最後」一步:當歌舞劇《紐約客》(The New Yorkers)中那首《Let’s Step Out》音樂響起,導演編舞和各舞者歡欣地謝起幕來,不少觀衆也許不知他們猶如《紐約客》裏預備力爭擺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露露(Looloo)小姐那樣,心中充滿勇氣與希望。然而美國演員Barbra Streisand演唱的那曲《Funny Girl》緊湊、即時地提點了這群仍沉浸在激動中的妙女郎,生活並非一路陽光燦爛,當掌聲遠去,當鮮花凋謝,當榮譽沉退,又需以什麽樣的面貌、持什麽樣的態度來對己、待人、接物?又應繼續怎樣的追求,秉持怎樣的理想,邁向哪個方向?於是,大家看見妙女郎獨自或三兩結伴地坐在舞台上,或卸妝換衫起來,或梳頭打扮起來,又或簡單收拾、維持原貌,當各人陸陸續續以最自然的方式站在舞台上的時候,觀衆似乎對她們在五花八門的藝名外有更直觀的認識,有些仍略施脂粉,有些已從男仔頭換成披肩長髮,但無論是何種裝扮,你會相信那一瞬間就有她們最爲喜愛與崇尚的形象,也有她們最覺清晰與強烈的內心感受。緩緩地,各人踏上一長排緊靠並列的椅子,背著背包,流著或強忍著淚水,疏疏密密卻都堅定而不乏輕盈地,由舞台右前方起筆直向後,再經一個柔和的彎角逐步向著看不見盡頭的舞台左背後走去,而巴洛克後期作曲家韓德爾(Handel)為英國安妮女王誕辰而譜的頌歌《Eternal Source of Light Divine》,以其神聖莊嚴的旋律,帶著號角的力量,為這群「舞狀元」重新啓程添上最絢爛的光彩,也為《行行出狀元》的真切演出落下最妥切的註釋。

「三步行」之黑‧白‧灰
這並不是一個非黑即白、非友即敵的世界,在是與非、對與錯、進與退之間存有許多灰色地帶,容許並吸引著夏娃藉亞當的頭腦來思考,同樣地,容許並吸引著亞當用夏娃的感性來體驗。於是乎,觀眾看見從頭到腳灰色著裝的愛麗蓀拿著給父親的家書,讀出她為又做女兒又做兒子的雙重角色而累的苦惱,對家庭、家人所飽含的愛意及所盡的責任,為還未明確的目標、自由的追求、自身的實現而決定遠走他鄉的勇敢;再看見黑衫灰褲的「舞狀元」由三五成群的民族舞、京劇「四功」中的打功,一路拍打耍玩到全場最齊整、最合而為一的集體拍身「鏗鏘曲」,晃出節奏的黑影像是宣揚著契若金蘭的堅定,一排灰色的舞鞋卻仿如壓抑了內心的矛盾掙紮,忍不住,將劉國生踢了出來,由她更犀利、更放肆地拍舞出對自身、對性別、對理想、對人生的幾多困惑,直至堅挺地倒下,黑暗只是閃了一閃。

既然疲倦,既然困惑,既然輕快的音樂已經響起,年輕的女士們換上白襯衫,披上灰馬夾,繫上深色呔,邁開步子,徜開心扉,述串串藝名,寄種種理想。前一秒還帶絲絲殺氣滅蚊的尤烈變成了精神抖擻的奶油小生,而最初優雅地練著芭蕾舞步的楚柏,原來心中充滿王者霸氣,但無論是女兒身還扮中性人,在探索漸深、反串愈真的路上,她們開始發現,淘汰伴隨著競爭,看來簡單的事未必容易做好。這些體會反映在各人進退交替的快步舞步上,流露在她們時摟時依的交誼舞手位上,像一班揣摩百老匯成功所在的「紅男綠女」,散發著魅力,找尋著定位,心中也許正默默念著《Luck be a lady tonight》,而與此演出有緣相遇的觀眾中一定也有感覺自己是當晚幸運兒的人,生一番原來相知而惺惺相惜的情愫。

不過,旅程仍在繼續,甚至更加戲劇化起來,模仿完爸爸等各種男性角色的「舞狀元」套上更深色的灰西裝,在相應灰暗起來的舞台燈光下,在彷彿於黑夜中柔聲傾訴的教父華爾滋中,掛上嚴肅又差點底氣、譏諷又漏些陰柔的表情,講起一串笑場的爛Gag,引出一個「黃大師」道出對現代女性有形無形所設的「N不守則」,貌似話題開放,實則枷鎖重重;仍努力保持冷靜與Man勁的各舞者,則應對著「黃大師」的每一句禁令,轉換或保持先前的姿勢及姿態,令觀眾不禁揣測,各人的一舉一動代表著認同抑或反對?而其認同與反對的態度,取決於換位思考後而屬於男性的見解,還是作為女性的直覺反應?登上舞台的「黃大師」並不給予各個「舞狀元」足夠的揣摩時間,便挑釁大家,五個象徵攻擊男性弱點的動作竟然編串成一支簡單的集體舞,大家圍成一圈,重複舞姿,依次退場,在這稍嫌冗長的過程中,不禁令觀眾懷疑,學會了自我保護的女孩子,真的能向著自己的目標,心無旁騖,勇往直前嗎?她們可知曾有個目不轉睛地走過巴西里約Ipanema海灘某個酒吧窗前的女孩,讓坐在酒吧內的作曲者Jobim深深迷戀而寫了一首名叫《The Girl from Ipanema》的歌,而她臉上當時應有的可愛與光彩,似乎有些可惜地未在「舞狀元」的臉上重現,當然觀眾也未曾見過那個女孩,只是從劇場中捕捉到的人物神采,還未及那首配樂創作的背景故事中所描繪的美麗。

如果說「三步行」的「最後」一步是一種總結過去又意味啟程的昇華,那麼這中間一段的探索之旅,無論在形式或內容上,都可謂是最豐富、最多樣、最細緻、最核心,也讓服裝設計中採用的黑白灰三種色彩元素所具有的象徵意義發揮得淋漓盡致。而這番身心探討的高潮,則由「舞狀元」中的「狀元」——特邀舞者姚詠芝透過一段踢躂獨舞來演繹。原來,這位在開場就秀著性感長腿、邁著訓練有素舞步的「海上嬌娃」,這位在中場對整班「假小子」趾高氣昂、呼來喚去的「白雪公主」,在藝術之路上,在人生之河中,也難免瓶頸,也懷有迷茫。看她用黑光油亮的踢躂舞鞋在地板上擦劃綫條,聼她用腳尖腳跟錯落踏擊出愈快、愈密、愈強的節奏,令人感受到一個佼佼者從失落的百無聊賴、到焦急的百般困頓、到不斷的嘗試探尋、再到怡然的清心定志之過程;由此,當她作爲「舞狀元」隊列中的最後一個,赤著腳行走在「椅子路」上與觀衆「告別」時,你會發覺這位領隊人物為她的團隊之美好啓程壓了最踏實的陣。

「三步行」之黎明
如果舞蹈劇場是一個童話世界,那麽當觀衆走進《行行出狀元》的劇場時,不是等待帷幕升起,也不是盼望演員趕緊上場,而只見舞台上有個睡美人已經被王子吻醒,大家猶如紛紛到來賀喜的賓客,有些奇怪的是,王子並未摟著公主翩翩起舞,卻像是一位父親、一位老師,對於她的起舞循循善誘。不一會兒,被大夥兒誤認爲王子的伍宇烈之舊識姚詠芝閃亮登場,美艷地表演一番之後,隨著她那頂白色高帽一指,一班黑衣女子上台,背轉身,待全體站定後齊齊迴眸,跳出歌舞劇《平步青雲》(A Chorus Line)的主題曲《One》。啊——原來伍宇烈津津有味地充當著札克導演,找來姚詠芝扮演舊情人凱西,而那班黑衣女子無疑是他相中的「舞狀元」。誰都是獨一無二的,可那一刻誰都無需一枝獨秀,她們要像天空中的大雁跳出整齊劃一的畫面,連擅長Solo的凱西都不例外。但是,觀衆輕易地看出了瑕疵,或者在小小的澳門難以實現千中挑一的苛求,大家可以理解舞者在舞技上的不足,不過她們的神采可以再自信一些、興奮一些、專注一些、陶醉一些,這樣的話,觀衆或許可以獲得一份傾慕者而有的飛揚心情;當然,駐場澳門的「札克導演」並未有足夠時間與他的「舞狀元」聊天,讓她們回顧短暫的舞蹈生涯,暢談或多或少的人生經歷,以加深彼此的了解,畢竟由澳門文化中心負責招納她們接受培訓及演出的計劃爲時有限,這大概也能解釋開場舞蹈的不盡完美。但無論如何,美人們已經被「假王子」喚醒,黎明來臨,在展開新的探索之前,她們已藉《西遊記》中的各色人物,簡單地說出各自的嚮往,但這些想望是否其真正所願、所求,觀衆能在演出進行中一路觀察,而當她們在尾聲行於「椅子路」上的時候,想必心中已有答案。

清晨,是練瑜珈的最佳時機,迎來黎明曙光的「舞狀元」想像自己來到西境天竺,浸潤於靈性音樂《Raga Yanman》的安撫中,為觀衆呈現出柔美的織體,為自己尋找內在聲音打一場文靜的前陣,慢慢地,她們自由地尋覓到金蘭姐妹,成雙成對地卻似金蘭兄弟般彼此依靠,預示著兩性角色反串的開始。落單的萬日台並不孤寂,半帶羞澀、半帶喜悅地從舞台的深處背步到前沿,旋舞出一個由恰恰舞步構成的英文字母L,從曲子《Ke Alaula》充滿夏威夷風情的別致韻調以及舞者臀部自在扭轉出優美的弧度來判斷,那個L不代表寂寞(Lonely),而是愛(Love),「舞狀元」接下去的探索又何嘗不是一趟尋愛、學愛之旅呢?

舞蹈劇場的內與外
套用魯迅的「世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編個爛Gag何如?台上本無路,椅子排多了,便也成了路。那麽,行步在有起有伏的「椅子路」上,「舞狀元」狄子龍、艾勝龍、龍二勝體驗到青龍直上破雲霄的豪勁了吧?尤烈與魅焱心中熱情也燃燒得更加熾烈?林信曦、樊曦與萬日台的肩膀上除了背包也有從前方灑落的溫暖陽光?劉國生與高山大海在感受到腳下凳腿支撐的同時,也更感激父母、伴侶的扶持,更深瞭解與前後金蘭姐妹們所建立起來的珍貴情誼?宇浩、程天、韓浩奕、舒雲擡頭看見了天廣雲清?還有在演出前將「椅子路」笑作爲不歸路的拿鉄 也在一步一移中鐵定了心中志向?而其他「舞狀元」亦已回歸至心中所信所想,收拾導演的綿綿給予,跨出有序有目標的步伐?如果這一切都真實地發生在舞蹈劇場之內,那麽走出這個空間,「舞狀元」也會在漫漫人生路上舞出更生動、更精彩的步調;另一邊廂,帶著共鳴、感動、疑惑、不解甚至否定而離開舞蹈劇場的觀衆,往往也會將場內所受的感染帶至個人的現實生活中,展開對比、反思、批判或接受而又重新定位、調整、實踐的過程。可見,場內與場外皆提供了如此良性循環的可能性,即從探索、改變到堅持、沉澱的積極旅程,啓程可以多次,起點不斷向前,賜予大家為實現傳統意義上的「行行出狀元」所需的觸動力、鼓舞力、鞭策力,這便是舞蹈劇場的精髓所在,也是豐富的舞蹈形式所負有的在劇場空間中表達出戲如人生之使命。

《行行出狀元》簡評

茂利


伍宇烈的《澳門故事》系列以衣、食、住、行為題材,繼去年《秋水衣人》得到廣泛的回嚮,今年的第二部曲以「行」為創作題材,炮製出以探討當代女性身份及生活處境的舞蹈劇場《行行出狀元》,並以女扮男裝的中性形象,借日本寶塚劇團的易服裝扮來打破女生面對日常生活中各種命題。以工作坊形式在短時間內帶領三十位不同背景的女生踏上舞台,而當中有部分女生更是首次在舞台演出,相信導演銳意要走出一場思想跟肢體的實驗劇場製作。

以寶塚劇團為形像的藍本,也就預先設定了一種中性的形像。從1913年至今,這種短髮、粗眉、英俊、文質彬彬及冷艷集於一身的寶塚形象,在日本女性心目中佔著祟高地位,就像日本少女漫畫男主角一樣,他(她)們是日本女士們理想化的男性形象。伍宇烈巧妙地借用這種高度商業化的形象,女與男的身份挪用,標誌的西服,短髮,低沉的聲線,一種性別的扮演遊戲。這種假設性的身份象徵下,加上百老匯式的音樂,構成了一幕幕對女性身份的探索。

開場序幕在演出的芭蕾舞演員,跟觀眾一樣隨意入座;一排排整齊而看似沒有盡頭的椅子,沒有特別佈景,是工作室但又是前台,又像一副去蕪存菁而未經雕琢的妝容,把舞台重歸於舞者的肢體中。在熱鬧非常的百老匯式舞曲配合下,沒有專業舞者的體形,沒有考妙熟練的技巧,但各舞者有著無比的勇氣,面對觀眾訴說各自的藝名,並利用肢體、語言探討關於男性形象的象徵,從玄奘、悟空、沙僧、牛魔王等在《西遊記》中的情與義,斷斷續續的故事章目,從《A Chorus Line》、瑜珈訓練、十三響、家書讀白、軍訓、領帶、父親、自衛術等,嘗試扮演各種父權社會中的男性形象,豪邁、聰明、花心、好色、口多、重情義等傳統社會既定下來的男性形象。導演把幕後訓練形式放置於舞台,把台前台後兩個空間模糊化。另一方面,在舞台旁邊的一排整齊的椅子,重複又重複地築起了一道邊界,就像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是否在告訴觀眾距離出現了,邊界亦同時存在。第一幕完結時,各舞者嘗試跨過這條界線走出舞台。於末段各人在舞台上卸妝及終結前各舞者巧妙地運用緊密排列的椅子,幻化成人生中不歸路,一條你和我仍然走下去的路。

多場群舞的展開,舞台上的三十位舞者熙熙攘攘。當中不難感受到各舞者的力量以及對舞台演出的堅持。在群舞編排中多次出現以一敵眾的情況出現,是有意?還是無意?可以感受到傳統師徒的教與學過程,但這是否隱喻為一種監視?是否如傅柯對「全景敞視」監獄的規訓權力分析,在社會各種機制下形成自我監視。這種規訓在「十三響」一幕中得到充分的表達,不論男性女性從小所接受社會既定下來的一套傳授知識的過程,無可備免地跌入社會大眾及媒體所塑造的道德規範中成長。而模仿意大利型男一幕,在電影教父的配樂襯托下,更是把這種大眾媒體所塑造的「型」發揮極至,到底有幾「型」?是否身體就有如時裝及既定價值的標本,一副沒有反抗能力的「屍體」,我們的價值觀是否一直被塑造?我們是否在全盤接收?甘願跟隨主流社會的塑造而自我監視?

劇中不停出現對男性形象的塑造,從這些塑造男性形象的元素中,亦反照出在傳統社會中女性的所不能講爛Gap、講粗口、抽煙這些過去社會中的女性禁忌,今天是否還存在?如果只以這二元方法作討論是否過於淺薄。君不見當今女性對上述禁忌已設有任何顧忌。在職場、家庭、學校……廿一世紀的今天女士已有相當高的社會地位,是否只是導演的一廂情願?還是導演所預設的一個陷阱?給觀眾一個盲點?是否男性永遠擁有主導而女性永遠是從屬角色,是否我們簡單化了男與女在社會的角色?如果講粗口的議員是女性,事情又會如何發展?如果那個月入三萬的港女是一位港男,又有無有媒體大造文章?

相信這是伍宇烈在工作坊的一個重點,讓舞者再次重新認識自己,打破舞者的既定道德框架,準備一個身份重新配置的機會。在急速的城市化生活中,只有跳出原有生活方式,嘗試日常生活中所不可能,才有機會再尋回自己。在這零碎的段落裡,就讓我們再次問一下自己,我們現今到底了解自己有多少?

2009年4月8日星期三

《在下一次相見》

蘇慶生

Dear J,

兩星期前,我逛書店的時候發現張愛玲封藏已久的遺作「小團圓」終於出版了,我急不及待地買了一本,打算送給你,不過,我要把它寄到那裡呢?你之前寄來的明信片,都沒有回郵地址。在旅途上的你,現在到底身處何方?那邊的風景都美好嗎?日子過得怎麼樣?找到你想追求的東西了嗎?我還不太明白究竟是什麼驅使你離開,但我卻清楚記得我們最後一次一起到圖書館的那個初夏的下午,我問你為什麼要走,而你就從書架上取出了西蒙波娃的書,放到我手中說:「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後天形成。」

我對存在主義並沒有真的很了解,也從來不是女性主義的讀者,對於這句波娃的名言,我沒有多大把握它的含意;不過,上個週末我看了一個演出,叫做《行行出狀元》,在那裡面我好像找到了一些頭緒。

還記得去年我們看過的《秋水衣人》嗎?導演伍宇烈今年再接再厲,依樣找來全女班舞者,跳跳又說說的解開種種隱然埋藏在女性心底的抑壓、憂愁和她們的理想;所有參與演出的女生,都以反串的形象上台,似乎是要體驗一下另一個星球上的生物,到底與自己有多大差異,但這只是一種手段,在整個演出中她們沒有真的刻意變成或轉移成「男性」,「扮男仔」卻是一種「疏離作用」,讓她們稍稍與自己脫軌,然後將自我投射到性別鏡像的另一邊,驗證一下溫文爾雅、柔弱似水、麻麻煩煩、八八卦卦在對岸有沒有另一些稱呼;在一些段落裡透露出她們心中的理想,例如在《西遊記》中選擇想扮演的角色、各自取一個男性的藝名並說出原因等等,都娓娓道出她們心底裡被既定價值所糾纏的個人追求,不過她們表現出來的不是痛苦或控訴,而是堅強地面對,正如當中令人眼前一亮的一幕,二十九位女生穿起了貼服的西裝,站在觀眾的面前,襯托著電影「教父」的配樂,酷酷地說「爛gag」,幽默得來同時又充滿了反饋,我不禁在問「型」和「氣度」難道只是男性的專用詞嗎?這種堅強隨後又很巧妙地過渡到關於女性自我保護的段落,台上出現了一位教練(男性,特邀演員黃大徽)向她們傳授自衛術,總共有五個招式,之後、隨著Bossa Nova音樂響起,她們把五招變化為一套舞步,整體地跳起來時,大家都顯得十分跳皮又硬朗;說到底這個帶點嬉笑語氣的舞蹈劇場作品,並不是一場性別關係大反擊,反而在更大程度上是對潛藏在各人心裡的「阿尼姆斯」(Animus)的探索。對於隱藏在女性深層意識底裡的男性化的詢問,就正好從戲末部分的一支踢躂獨舞表現出來,穿著一身「型男」西裝的特邀舞者姚詠芝一人發功,利用她的踢躂舞步震懾觀眾,急激的舞踏聲與隱約在背後柔和的小提琴樂章造成激烈的反差,彷彿是一首充滿實驗性解放精神的搖滾樂,想要衝破性別關係的迷思。

從《行行出狀元》裡,我看到一班女生經歷了一次「奧蘭度式」的旅程,她們透過上妝(表演過程)、換妝(反串男生)、卸妝(回復女性),經驗了一種自省,正如導演伍宇烈在一篇訪問中提到,她們找到自己的舞步,其實象徵著她們的一種態度,有了自己的態度,就可以開始她們的旅程;從這個觀點來看,我似乎開始明白西蒙波娃的那句說話:波娃想告訴女人,她們是有所選擇的,而選擇建立在深刻的自覺與反省,努力和勇氣,還有堅定的自信與及自由之上。那個下午你想告訴我這些嗎?去年看完《秋水衣人》之後,你跟我說那些女生都很勇敢,也很喜歡跳舞的你說,跳舞的感覺就好像夏天一樣,然後你在我手掌上寫了一首莎士比亞的十四行,「我甚能將你與夏天比擬」,之後你在夏季某天踏上了旅程。在《行行出狀元》的結尾,她們毫不掩飾地在台上卸妝,從男人角色轉回自己,然後背著行李慢慢離開,那個意象令我想到了你,你也和她們一樣,踏著自己的舞步出發旅行;然而、我問你甚麼時候再見,你沒有回答,只說:「懷念和相見總在季節的兩邊。」我不太理解你指的是什麼?但我也不願意太過理解,正如我看《行行出狀元》一樣,我大可以寫出不折不扣的批評,但我不願意這樣做,因為這個演出離我太近,我在裡面見到你,而我寧願把批評變得極度個人化,就如把你保留在最私密的深處。作為一位機智聰明、胸襟廣闊的女性主義者波娃曾經說道:「我渴望能見你一面,但請你記得,我不會開口要求要見你。這不是因為驕傲,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毫無驕傲可言,而是因為,唯有你也想見我的時候,我們見面才有意義。」這也是你的意願嗎?好吧!在下一個季節來臨的時候,我會禮貌地、主動地追尋你,如果你想見面好好談談男與女、你和我之間的二三事的話。

Yours sincerely,
R

查爾斯明格斯的音樂精神

李偉達

早春三月,乍暖還寒、霪雨濕濕,幸得有明格斯爵士大樂隊激烈熱情的音樂,驅寒去濕,使黏稠稠的早春有了精神爽利的營養;他們就像一鍋辣汁花甲蟹煲,材料豐富、滋味無窮,愈吃愈有層次感,而且這道「佳餚」中,蘊藏著某種值得一再思考的東西。

三月三日,澳門文化中心明格斯爵士大樂隊表演,只演一場,而且聲名超卓,所以樂迷早就擠滿了綜合劇院,為了一睹這班譽滿天下的爵士樂隊。明格斯爵士大樂隊的成立,是紀念一代爵士大師對音樂的貢獻,並且延續他的音樂精神;樂隊於一九九一年由查爾斯明格斯的遺孀蘇(SUE),從原來的明格斯皇朝樂隊修編而成。樂隊編制以十四人組成,除了節奏部分,三把小號、五把薩克斯管、三把長號製造出澎湃激盪的BIG BAND樂風;樂隊演奏的是從明格斯的遺稿整理出來的作品,當然還有他過往的音樂。當晚的演出,樂隊演奏了七首樂曲,打頭陣是Boogie stop shuffle和Song with Orange,都是查爾斯明格斯的經典作品,富有激情的咆哮爵士及搖擺風格;第三首樂曲是抒情型的明格斯式情歌,曲名叫《DIANA》,樂曲開始於一種柔和的前奏,隨後節奏改變進入一段輕快的過場,然後是高音薩克斯管獨奏,再轉回主旋律,在段落與段落之間,時而溫柔、時而急放,就像戀愛中那種忐忑不安感覺,低音提琴手不時以拉奏技法,增加了樂曲的夢幻感。是晚樂隊更以他們的方式,演奏出兩首Charlie Parker的名曲,藉此表達查爾斯明格斯向另一位爵士巨人的敬重。其中 《Bird of Paradise》盡顯五位薩克斯風手的功架,開始於一陣像是不協調的自由即興,效果彷如置身鳥國,但突如其來之間,五把薩克斯管巧妙地混合起來,發展出澎湃的旋律,而輪流交替的獨奏,流暢如行雲,令人想像著空中悠遊自在的小鳥。

音樂會結束觀眾掌聲不絕,大家都歡呼雀躍意猶未盡,這便是明格斯爵士大樂隊的魅力,同時澳門觀眾有幸見證到查爾斯明格斯的音樂精神被一直延續下去,實是難能可貴一大美事。這令偉達想到美國的聯邦民主制度和爵士樂是血脈相連的精神產物,兩者都同樣經歷過漫長的艱辛又曲折的路程,從壓抑、爭扎、諒解、妥協,最後到達共融的目的地;在無盡的對抗、糾纏的愛恨中,誕生了今天第一位美國黑人總統,這意味著自由開放精神對一個國家的重要性,而合乎一個國家的體制是需要一種對話空間來推動,正如明格斯的爵士樂,在同一種調子裡,每人都有獨立「發言」的可能;若不是前人敢於嘗試、挑戰,大膽開創超越界限的勇氣,爵士樂便不會像當今這個模樣,查爾斯明格斯就是一位最佳的佼佼者。我們除了欣賞明格斯爵士大樂隊的精湛演出外,明格斯的爵士音樂背後的精神,也許是一個值得深思的課題。

2009年4月6日星期一

男女無絕對

文絢

一心想在三月二十一及二十二日到文化中心看依人翩翩起舞或女狀元奮鬥故事的觀眾可能會對《行行出狀元》感到失望。因為這不是一個舞蹈表演,也不是舞台劇,而是舞蹈.劇場。這不只是一場表演,更是一個集體創作歷程。伍導演再一次為澳門觀眾開闢了新視野。

來自五湖四海的 「哥兒們」不論背景、年齡、學舞年資到社會練歷皆參差不齊,所以需要一個工作坊訓練肢體動作,同時逐步探討她們對女性地位的思考。伍導演並沒有執著她們舞步或技術上的細節,反而不斷鼓勵她們思索這些動作或練習背後的創作意義。他強調的不是那「十三響」打拍的位置有多精準,而是這個剛強動作在柔弱女性胴體上所產生的顛覆效果。

舞蹈根底深厚的狀元沒有刻意突顯個人舞技,舞蹈新手努力追上步伐,這種相輔相成的團隊精神創造了一次集體回憶,還有一個自我探索之旅。透過工作坊發掘個人的優點或目標,進行自我剖析,過程中每一個狀元都會提出自己的看法,伍導演亦會不斷加入新思維,再將各狀元的長處及一連串小習作的精髓拼湊起來。排練良久的部分可能會被臨時刪減,直到演出前的最後一分鐘內容也可能有改變。其實除了一字排開的時候,狀元的走位每一次也在變。原來伍導演由始至終也沒有規範各人的走位,給她們自由度為自己定位,找出一個自己認為最舒服的位置。從而思考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衍生到社會上對性別的定位及男女之間的關係。

這舞蹈.劇場的創作意念就是想挑戰慣常社會男女模式。第一次的工作坊伍導演已經要求狀元破口大罵粗言穢語,為自己起一個「男人」的藝名,把長髮剪短或束起以收起女性的特徵,更參照日本寶塚歌舞團的「理想男人」造型,為狀元加諸一個男性的身份,再從女性的角度去演繹男性的特質。

領帶仿佛是事 業型男士的象徵,狀元稱它為「爸爸呔」,見領帶如見爸爸,但後來發現女校校服也有領帶,打破了對男性打扮的刻板印象。粗口、爛gag及鹹濕笑話通常被視為淑女禁忌,但舞者拿鐵(藝名)憶述,大家逐一將預備好的「禁忌」說出來後,並沒有想像中那麼令人反感。以上兩個發現引申出現代社會男女角色混淆的趨向。我們不能完全否認傳統性別既定觀念仍然存在,但男女特質上的界定明顯變得模糊,或是被爭取平等的人刻意沖淡,或是隨着兩性的社會地位慢慢改變。

伍導演將自衛術變成舞步,視覺效果非常有趣。排練的時候是有口訣的: 「插眼、鎖喉、撩陰、踼腿、懶醒」。原來用作反抗的自衛術也可以變得這麼優雅。似是訴說現代女性已裝備好自己,學識一套防衛的好武功,不再是柔弱、不會反抗、好欺負的一群了。

狀元讀出一封給爸爸的信,女兒不自覺地悄悄擔起了兒子的角色,活在兒子的影子裡。她清楚提出現代社會女性背負的家庭及經濟包袱,並沒有比男性的輕。「關於綠揚新邨的貸款」那一段更道出了不少本地女性的心聲。女人在實踐理想的同時,除了要擺脫觀念上的枷鎖,還要面對很多現實社會的挑戰。

場刊內特別附上精選歌詞集,可見伍導演在選曲的時候十分著重歌曲的意義。歌詞內容主要圍繞男人眼中的美麗女子,進一步探討女性於鏡頭及音符下「被鑑賞」的傳統。保守觀念規模女性於「被動」的位置,這刻板印象反映到如電影及舞蹈等文化活動上。公演時刪減了一段類似探戈的舞步,排練時一對對狀元單手互推着肩膀,你步前時我退後。探戈是一種張力很強的舞步,男女似在比試氣勢,看誰能帶領舞步。一般社交舞的焦點大多集中在花枝招展的女舞者身上,但其實是男的在主導整支舞,影照到社會上男女的從屬關係,領導階層的男性明顯比女性多。

彩排時狀元以「撩女仔」形式介紹各自的男性藝名,但公演臨時改為自我介紹並解釋藝名意義,給大家更多空間表達自己的想法及對男性特質的詮釋。跟她們在選《西遊記》角色的時候一樣,即使她們選的是男角,也不是因為她們渴望如「英勇」、「強悍」等男性特質。她們藝名大多數都是著眼於字的意義大於這個名字可帶給她們的男性氣魄,很多狀元都用藝名來表達自己的理想。這種無需要突出性別角色的潛在意識,讓人不禁重新審視現代女性對兩性地位的思考。

觀眾讚揚狀元在台上無時無刻都表現着一副很有自我態度的模樣,就是這種態度令她們找到了台上的走位 (人生的定位)及舞步的方向(理想目的地)。女性也可大踏步向夢想進發。相比起行業,《行行出狀元》的「行」偏向動詞形態,即「步行」。但這不只限於一個肢體動作,可以是一個動機或前進的推動力。從個人的踢躂舞到集體的自衛術,全程出現了許多踏步的動作。女性當趕上男性的步伐,像《西遊記》一樣,展開自己的人生旅程。

伍導演又一次為觀眾帶來驚喜。《行行出狀元》秉承了《秋水衣人》似完非完的結尾,這次連正式開場前亦安排了一段前奏。含糊的開場及一個假的完場令這個表演變成一個起點不明又不設終點的旅程,一個不斷進行的人生之旅。由開始的中性黑衣人,再穿上恤衫西褲,披上西裝結好領帶,狀元最後全套「理想男士」造型上陣,跟各人在現代社會的角色相輝映,女性好像續逐背負起男性在家庭及經濟上的重擔。劇場完結後狀元即卸下男性妝扮,重現女性特徵同時重拾自己的一副態度,一個跟一個踏數十張上椅子造成的路,繼續向未知的將來(光源)進發。拿鐵說她們把椅子路稱為「不歸路」,用來比喻人生亦甚為貼切,你一旦決定要走哪一條路便不能回頭重選。最後一場各舞者都自然手拉着手,哽咽地一同上路去,大家也對這人生的其中一站千般不捨,但路還是要走下去。

這是一個感人的演出。連演出經驗豐富的專業舞者姚詠芝也被狀元感動了,尾場剛開場不久便哽咽起來。從小學舞的拿鐵說這是第二個令她落淚的表演。 第一次因舞蹈內容感人,這次是被沒有舞蹈基礎的狀元感動了。看到她們的努力及大家於工作坊一同建立的成果,無不為之動容。還有讓人更感動的是伍導演對每一個狀元都抱着不放棄的態度。有狀元在工作坊表現不合群,甚至在大家練習的時候不理西褲的拉鍊沒有拉上,平躺在地上休息。連她自己也好像放棄了自己,但伍導演沒有放棄她,亦沒有漠視她的存在,還留意到她當眾失儀是因為褲頭太緊。最後給她安排了一個特別的角色,完成一個感人的集體創作。

路是人“行”出來的

李晴

我的生活最近起了一些變化,有好一段日子出現在澳門文化中心,出席舞蹈劇場《行行出狀元》的綵排。我總覺得自己是他們創作過程的一部份,我覺得導演和編舞家伍宇烈真是一個奇怪的人,他把整個創作過程大公開。 難道,他,不害怕失敗嗎?不擔心效果早早洩露嗎? 或許, 他從開始就不是追求完美吧: 跳的根本是非專業的一群舞者---非一致的身型和年齡; 用的只是澳門文化中心小劇場及簡單的舞台設計。單單以「行」出發,在沒有「譜」的情況下,會衝破一切困難完成演出嗎?

還記得我第一次看到綵排的畫面, 散到不能再散的感覺,談不上是什麼期待或期望了,反而是擔心。 愚公移山嗎?好奇心及隔岸觀火的心態驅使我默默去閱讀這一段長時間的集體創作過程。正所謂「三個女人一個墟」, 更何況是超過三十個女人? 每次討論或是構想試驗時,總是「嘈隆隆」下展開,「嘈隆隆」下結束。再講,每位非專業舞者的資質各有不同,而其領悟能力又不一樣的情況下,對她們或伍宇烈來說的確是一種挑戰,從零開始累積,問卷、討論男人、模仿男人……到想像變成男人。無疑地,「加開一場」為她們打下了一支強心針,一場與下一場綵排的表現可以看出她們的變化,我覺得她們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專業,或者也可以叫順眼了,熟識了,成熟了。綵排的一幕幕,一段段,都是充滿驚喜和奇妙的一步步。聰明的伍宇烈把曾與她們一起探討的內容變成演出的內容動作,再細細去分類她們的專長,又運用從她們的內心角度出發,巧妙地變成編舞部份的元素。各人不是在跳別人的舞步,而是在跳自己一手一腳參與製作的舞蹈,那自然真摯的態度或多或少增加投入度!簡單來說,伍宇烈要她們相信自己,要她們好好投入每一步,做一齣「一發不可收拾」情感的「真人SHOW」。

看的是加開的第二場,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我彷如去驗收她們的成果,不知不覺也緊張起來,熟識的情節正式上演-----(果然沒錯)以音樂《One》百老匯歌舞形式開始照亮觀眾的眼睛,美麗專業的特邀舞者姚詠芝吸引眾人的目光,但意料不到她感性的說話一開始就令我哭了出來,「你們已經找到你們的STEP」,大多數舞者也在擦拭淚水準備瑜伽環節,終於明白瑜伽的意義,助她們回歸平靜,好好去取這次的「西經」,尤其以「戰士第一式」告訴我:他們很勇敢。狄子龍、萬日台、高山大海……一個又一個男性化的藝名最後一次介紹給大家,再以那個身份展開男性間的鬥爭。我挺喜歡「十三响」,大大力拍打自己,打醒自己,流露出大家堅定的心,感覺到她們硬朗而不怕苦的精神,「他們」穿起西裝,充滿陽剛味的競爭以及男女之間的批判,都讓人有共嗚的感覺,在舞台燈光下又再一次發現「她們」可愛和感性的一面。每一個女性在人生路上第一個看到的男性永遠是自己的爸爸,爸爸:一個可敬可畏的名字。他,或多或少影響到我們所「行」的路,還有常套在女性身上的慣性邏輯/規章制度,大家以為不起眼的壓力,但卻真真實實的壓迫着女性要行的路,這的確讓人深思。我作為一位女性也曾幾何時渴望變成男人,我討厭重男輕女的潮州家庭,討厭哥哥不用做家務的慣例,以及「女人無才便是德」不允許太高學歷的不文明規定,以及一些不平等標準等等……姚詠芝最後獨自跳著踢躂舞,宣洩一個女人硬要假裝做男性的痛苦,個人獨白嗎?無奈嗎?不過,最後還是見到她們卸下妝容,拆下男性假髮,做回自己,一步一步各自行到舞台的盡頭。似完了卻又未完的感覺留在我的心裡……連同綵排在內,這是我最感動的一次!伍宇烈從綵排開始已經編織感動的每一刻,引發出各人在舞台上的淚光及自己獨特的光彩,開發了大家內心那一遍從未踏足的土地。厲害!

演出完了,心情有點空蕩蕩,不用再跑去文化中心看綵排了,我每天工作後的時間像一直留白似的。但想了想,她們的《行行出狀元》工作坊已經結束,但正如小鳥飛過不留下任何痕跡,但小鳥總算在天空展翅翱翔過。她們探索完自己的能力,又體驗了美麗舞台的感動,得到的比想像還要多的感覺,各人似乎「行」出自己的方向!那,我呢?我的寫作坊還在繼續,感謝在這次舞台劇給我們遇上,從她們身上學到 : 職業是一個身份,專業是一種態度。是的,各人各司其職,各人行各人的路,有時剛好在某一點相交,互相學習,往後還是會繼續延伸自己的天地,就算沒有天份也好,先天/後天的缺陷也好,或者是性別上的限制,只要用心去完成,享受當中的過程,只要不放棄,一定能完成自己心目中的「狀元夢」,不要害怕失敗。

就等於:我寫我的,她跳她的。快樂就夠!

共勉之吧!

演出「界」的任性舞台

我看澳門系列—衣食住行之《行行出狀元》
載思

還記從前的「男界/ 女界」?
現時的公共洗手間外門,一般都會貼上各式各樣的標誌,原來這些五花八門的設計,不知從何時起已取締從前簡簡單單「男界/ 女界」幾隻大字。三月廿二日看罷於文化中心小劇院演出的《行行出狀元》,竟然讓我想起這個幾近絕跡的名詞。小時候當然不明白,也沒有深究,沒想到一個意料之外的演出,卻令我恍然大悟,一個「界」字區分出來的,就是不得越雷池半步的兩性禁地。

女生男相
近三十人的全女班演出,直接了當列入「女界」似乎非常順理成章,由特邀舞者與導師姚詠芝擺動著誘人自信的爵士舞步亮眼登場,也絕對合乎期望,然而一眾伊人去掉長髮套上灰色西裝在台上帥氣列陣,《行行出狀元》甫開場便有點過界。更叫人意想不到的是負責聯合執導及編舞的郭瑞萍,從爵士舞到一系到的瑜珈動作,一下子讓伊人在台上展現了眾山連綿的景致,與觀眾大「話」西遊;而接下來眾女又忽然耍起功夫,齊擊出剛陽味濃的節奏,似是武術卻又拍起了諧協整體的律動感覺,延展而來的,是個別女狀元獨武/合舞出一段段別出心裁的「十三响」。

如果有觀眾抱著欣賞舞蹈演出的心態前來,到此刻也許會更加納悶,因為鬧哄哄的舞台,忽爾只剩下一度充滿感觸的射燈,照著一把生澀的聲音,明明要跟父親細說衷情,語氣卻硬繃繃的,偏偏又如所有不擅詞令的小男生,道出了對自由的嚮往。西裝女一字排開的秀出一個個豪氣的名字,演釋出近年幾乎與男性直接掛鈎的「爛GAG」,加上客席工作坊導師黃大徽連篇讀出的一條條女生成長禁忌,以及自衛術演變而成的圓舞……配合舞蹈、獨白、形體動作與帶戲劇性的多重演繹,兩性身份與形象在觀眾面前交錯投映,大大豐富了觀眾自行詮釋的想像空間,因為演出已進一步脫離「理所當然」的軌跡了……澳門觀眾幾曾有機會看到演出者把女性的矜持儀態盡情拋卻,在不足兩秒的轉換時間內,趴在台上傾力演譯「食軟飯」?關若斐與林秋萌的戲劇能量,為這個「出界」的演出加添了意料之外的趣味。

不男不女≠不倫不類
繼去年衣食住行系列的《秋水衣人》,伍宇烈再一次將期望中「全女班+舞蹈表演」徹底拆解再逐步建構起新的「澳門製造」,想像中女舞者應有的妙曼優美又或是男狀元的雄偉英姿,演出中通通欠奉;女的不像女的,像男嗎?又更不像男。是導演刻意擦淡男女界別,將男/ 女的形象變得含糊嗎?我看倒不。導演抽出所有演出者對男/女定義所發掘出來的特徵,幻化成更鮮明的兩性符號,活躍地跳動於演出中的每個小節,觀眾不會看到心目中的男/女,卻知道在台上的「我」如何定義這個作為男或女的「你」。

演後座談會中有男觀眾表示對部份觀點並不認同(我主觀的認為男生們也許會特別在意自己與「爛GAG」甚至「鹹濕」笑話劃上等號),這同時也顯示出演出者的表達引發起頗為有趣的觀眾互動─觀眾看著演出的同時,也就在看演出者如何「看」作為男/女的自己,兩極之間伸延出的是一種犯不著爭辯的主觀認知,和並不灰色的各種可能性,而這些沒有定限的可能性,於我來說就是《行行出狀元》最迷人之處,也就是一種不設固定框架,誘發聯想與自我演繹的思考空間。

非關性別的「任性」
如果將今次的演出解讀成一個探索兩性定位與身份認同的作品,只怕無法理解《行行出狀元》這個命題。事實上,除了男/女界外,演出中「出界」的尚包括舞台、演出及觀眾本身的出現的形式、地點與時間。延伸入後台的一彎座椅打上了簡潔有力的燈光,巧妙地將舞台伸展至觀眾視線未能及的空間;由演前的準備至現場真聲的場規廣播,到演出謝幕至曲終人散,舞台上呈現的,是超出正常時限的前後延伸版演出;觀眾首次獲安排參與《獨家試看》一連三晚的綵排,亦叫觀眾超越了舞台與觀眾席的界限,讓「欣賞演出」成為了一個可以提前參與並跟演出者近距離溝通的經歷。

如果就《秋水衣人》讓我們問道:「什麼是中國舞?」《行行出狀元》所引發的恐怕是一連申更長的提問:「什麼是男?」「什麼是女?」「什麼是舞台?」「什麼是演出?」「什麼是觀眾?」……勇於拆去不必要的設定,延伸出舞台其實是容得下演出員與觀眾好好任性一下的自由國度,也可能就是每個人心裡的「天竺」。

「行」出來的狀元
演出尾段的踢躂舞,姚詠芝跳出細密有致的步法,表現出對身體高度精準的掌控能力,同時也敲出恍若自言自語的獨白─也許每一個人本著對自由的追求,勇敢往界外踏出去之前,都少不了這個漫長的自我審視與認識的過程。作為觀眾的我雖然沒有參與演出的創作或綵排,然而導演所說的:”find a new step to move on",聽起來倒是一樣深受觸動。

踏著屬於自己的步法,向理想走出一大步,可以是率性而行,也可能被誤解作「任性妄為」,伍宇烈讓女狀元放膽掘出不為人知的真我本性,叫演出因「任性」而精彩。衝破了一條又一條的「界」,演出的英文名稱:”Have Steps, Will Travel"可能更簡易道出了一種豁然以對的勇氣—面對收藏已久的自我,踏出未知的前路,眾伊人走到座椅的盡頭,觀眾視線不能及的地方到底會是怎樣的景致?導演說那是最他感興趣的。經歷了密集而艱辛的工作坊,展現了讓自己也難以至信的一面,她們的將來,澳門的劇場,又會有什麼不一樣?我也一樣很好奇。

眾狀元的「師爺」
由去年的《秋水衣人》、《跳躍‧紐約》編舞精英交流計劃、《穿梭百老匯》,再到今年三月的《行行出狀元》,文化中心為本地舞蹈能手與愛好者提供不少機會,參與由專業舞者籌劃的工作坊及演出。今次演出再次請來香港知名舞蹈家伍宇烈擔任編舞及導演,他向來活躍於不同跨界表演形式的合作,創作足跡遍及舞蹈、話劇、粵劇甚至流行音樂會的演出。以「衣、食、住、行」為創作系列主題,以「食」打頭陣的《民間傳奇之不吃不吃還須吃》早已獲得香港舞蹈聯盟頒發的香港舞蹈年獎,以「衣」與「行」為題的作品則移師澳門演出,《秋水衣人》由澳門遴選的中國舞舞者儘非專業,演出一樣備受好評。

今次與澳門文化中心藉《行行出狀元》再續前緣,這個藝高膽大的創作先鋒,竟連沒有跳舞經驗的報名者都兼容並蓄,除了一股熱誠與演出者的淚與汗之外,也讓澳門愛舞之人、劇場人以至甚少踏足文化中心的觀眾,進一步見識了舞蹈如何不單靠肢體說話,跨界的藝術可能更需要思考,卻不一定更艱澀難懂,《行行出狀元》親民得叫舞蹈、戲劇、音樂、瑜珈、十來歲至四十來歲的舞者都成我們可以理解可以感受的故事,由澳門人自己來講的故事。

音樂以外還有聲音

李晴

我深信音樂是帶有色彩的語言:存在意義、傳遞資訊、表達思想、相互交流的一種聲音。 明格斯爵士樂大樂隊就正為我證實了這一點! 被譽為「全球最佳爵士樂隊之一」的其中十四位星級樂師圓滿了澳門文化中心這一站, 演繹了傳奇低音大提琴手及作曲家查爾斯•明格斯的經典作品,亦延續其一路以來的音樂精神。 事實上,不到兩小時的「彩色」世界已經給我這位爵士樂初哥好好上了精彩的一課,這一次淺嚐,真叫人上癮!

剛開始,較令我注意的是Boris Kozlov「白色」的手指在低音大提琴弦上游走和負責演唱的Ku-umba Frank Lacy(戴紅頭巾的長號黑人樂手),他們分別置身在舞台左右兩邊的節奏組和銅管組。 我摒氣凝神迎接一個緊接一個交錯的節奏,在聽不到自己心跳聲和呼吸聲下,帶點緊張地凝視舞台,害怕錯過什麼似的,不過肯定的是,樂隊水準很高,交錯的節奏,自然流暢,和諧一致,是聽得出和看得到的技藝。到樂隊展示完第一部份「實力」之後, Boris Kozlov充當MC一刻,我的心情才小休下來,白人長號樂手Andy Hunter用流利的普通話介紹隊友和曲目時,我才變得輕鬆自在。 世界級的人馬能操我國語言,彷彿默默地拉近了大家的距離。我還在拘謹什麼呢 ?

第二部份開始,我放開懷抱享受,「勇敢」去擁抱所有樂音。隨著鋼琴手Orrin Evans和鼓手Donald Edwards的節奏下,手指腳指不自覺地動起來,清爽輕盈的感覺全來自琴音,氣勢/激情多來自鼓聲,而最接近人聲的薩克斯管似乎彌補了沒有歌詞樂曲的空缺,感覺優美和完整性。其中一曲為一位女孩子而寫,代入角色,聆聽由這全男班樂手去演繹的那一份愛慕之情,薩克斯管配合大提琴營造出那些優美的旋律,浪漫散落在文化中心綜合劇院舞台上的悠悠藍黃綠的燈光之中,令我憶起初中時代的一段畫面,音樂勾起一刻的回憶,這是我當晚的一個感動。另一曲表達做人要做好自己,學好一切,不要犯下模仿別人而失去自己的錯誤,節奏慢慢鋪陳出令人聽起來很有那種在競爭中的感覺,不停超越自己,向前再向前,卻迷失方向找不到自己,突然長號樂手走出來喚醒一切,以明朗的節奏作結束……我嘴角上揚,很喜歡晴朗的感覺。人們常說一個人的作品可讓人看出他的思想和個性,那麽查爾斯•明格斯的作品就讓我看到他不同層次的思想:有浪漫的、有奔放的、有含蓄的…… 他的藝術創作的確能令人留下深刻印象,讓人很享受。

雖然各首樂曲沒有固定哪一種樂器為主角,但不鬆散,因為每首樂曲的各段落都有「主」有「次」交錯結合著,比如小號樂手Kenny Rampton、 長號Andy Hunder等都作過一小段獨白(獨奏), 而鋼琴及大提琴等作伴奏, 另一首五位薩克斯管樂手wayne 、mark 、jaleel、 Abraham 和Jason的精彩獨奏則是明顯的主角有如五把人聲高歌低唱,但仍有節奏組默默陪伴……發揮配角的作用,英文中的「主」叫「leader」,而「配角」叫「support」,不是互相搶戲或相互拖累, 而是找到一個平衡點好好配合。 明格斯大樂隊現時的成功不是靠單一樂手吹得特別出色或特別有名氣。 舞台上,在節奏組、長號組、薩克斯管組和小號組中都有較明顯的一位組長,組長與組長之間有手語、有語言溝通和有眼神接觸,原因很簡單,他們著重相互的配合而令到整體效果都到位的合作精神。無疑地,他們彼此之間的默契很不錯,從他們點頭,擊掌和微笑就可以知道了!

講到默契,這隊混合白人與黑人的樂隊使我很有感受, 爵士樂緣自美國黑奴結合現實中的不幸遭遇和窮困創作出來,但藍調苦歌在整晚只佔一小部份,曲目亦主要以熱鬧的,有如嘉年華般的音樂為主,令開心的人聽起來興奮,令悲傷的人聽起來能解鬱悶尋快樂。現時演奏爵士樂的人不是沉醉大悲哀,而是轉蕭條為繁華熱鬧的正面感覺,原來世界時刻不停變化,思想推陳出新,種族歧視問題漸入佳境。 黑人不再是奴隸不再是最低階級,不少天生運動細胞和音樂細胞,發出真正的光芒無法阻擋,傳奇低音大提琴手及作曲家查爾斯•明格斯和現任美國總統奧巴馬就是例子!只要努力,一定可以出人頭地。人與人要互相尊重,不應分高低級別,膚色界限,人人生活在世界屋簷下,人人在良性競爭下努力,社會整體便會進步。 我,喜歡當晚聽到和諧爵士樂的氣氛,特別是其中一兩首樂曲,觀眾隨着音樂鼓掌,台上台下各「色」各樣的人,現場氣氛是那樣和平熱鬧,我慶幸能置身其中,一起享受那種查爾斯•明格斯一直堅持自由無束縛的音樂,他為音樂鍍上靈魂,讓我們聽到音樂以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