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思
還記從前的「男界/ 女界」?
現時的公共洗手間外門,一般都會貼上各式各樣的標誌,原來這些五花八門的設計,不知從何時起已取締從前簡簡單單「男界/ 女界」幾隻大字。三月廿二日看罷於文化中心小劇院演出的《行行出狀元》,竟然讓我想起這個幾近絕跡的名詞。小時候當然不明白,也沒有深究,沒想到一個意料之外的演出,卻令我恍然大悟,一個「界」字區分出來的,就是不得越雷池半步的兩性禁地。
女生男相
近三十人的全女班演出,直接了當列入「女界」似乎非常順理成章,由特邀舞者與導師姚詠芝擺動著誘人自信的爵士舞步亮眼登場,也絕對合乎期望,然而一眾伊人去掉長髮套上灰色西裝在台上帥氣列陣,《行行出狀元》甫開場便有點過界。更叫人意想不到的是負責聯合執導及編舞的郭瑞萍,從爵士舞到一系到的瑜珈動作,一下子讓伊人在台上展現了眾山連綿的景致,與觀眾大「話」西遊;而接下來眾女又忽然耍起功夫,齊擊出剛陽味濃的節奏,似是武術卻又拍起了諧協整體的律動感覺,延展而來的,是個別女狀元獨武/合舞出一段段別出心裁的「十三响」。
如果有觀眾抱著欣賞舞蹈演出的心態前來,到此刻也許會更加納悶,因為鬧哄哄的舞台,忽爾只剩下一度充滿感觸的射燈,照著一把生澀的聲音,明明要跟父親細說衷情,語氣卻硬繃繃的,偏偏又如所有不擅詞令的小男生,道出了對自由的嚮往。西裝女一字排開的秀出一個個豪氣的名字,演釋出近年幾乎與男性直接掛鈎的「爛GAG」,加上客席工作坊導師黃大徽連篇讀出的一條條女生成長禁忌,以及自衛術演變而成的圓舞……配合舞蹈、獨白、形體動作與帶戲劇性的多重演繹,兩性身份與形象在觀眾面前交錯投映,大大豐富了觀眾自行詮釋的想像空間,因為演出已進一步脫離「理所當然」的軌跡了……澳門觀眾幾曾有機會看到演出者把女性的矜持儀態盡情拋卻,在不足兩秒的轉換時間內,趴在台上傾力演譯「食軟飯」?關若斐與林秋萌的戲劇能量,為這個「出界」的演出加添了意料之外的趣味。
不男不女≠不倫不類
繼去年衣食住行系列的《秋水衣人》,伍宇烈再一次將期望中「全女班+舞蹈表演」徹底拆解再逐步建構起新的「澳門製造」,想像中女舞者應有的妙曼優美又或是男狀元的雄偉英姿,演出中通通欠奉;女的不像女的,像男嗎?又更不像男。是導演刻意擦淡男女界別,將男/ 女的形象變得含糊嗎?我看倒不。導演抽出所有演出者對男/女定義所發掘出來的特徵,幻化成更鮮明的兩性符號,活躍地跳動於演出中的每個小節,觀眾不會看到心目中的男/女,卻知道在台上的「我」如何定義這個作為男或女的「你」。
演後座談會中有男觀眾表示對部份觀點並不認同(我主觀的認為男生們也許會特別在意自己與「爛GAG」甚至「鹹濕」笑話劃上等號),這同時也顯示出演出者的表達引發起頗為有趣的觀眾互動─觀眾看著演出的同時,也就在看演出者如何「看」作為男/女的自己,兩極之間伸延出的是一種犯不著爭辯的主觀認知,和並不灰色的各種可能性,而這些沒有定限的可能性,於我來說就是《行行出狀元》最迷人之處,也就是一種不設固定框架,誘發聯想與自我演繹的思考空間。
非關性別的「任性」
如果將今次的演出解讀成一個探索兩性定位與身份認同的作品,只怕無法理解《行行出狀元》這個命題。事實上,除了男/女界外,演出中「出界」的尚包括舞台、演出及觀眾本身的出現的形式、地點與時間。延伸入後台的一彎座椅打上了簡潔有力的燈光,巧妙地將舞台伸展至觀眾視線未能及的空間;由演前的準備至現場真聲的場規廣播,到演出謝幕至曲終人散,舞台上呈現的,是超出正常時限的前後延伸版演出;觀眾首次獲安排參與《獨家試看》一連三晚的綵排,亦叫觀眾超越了舞台與觀眾席的界限,讓「欣賞演出」成為了一個可以提前參與並跟演出者近距離溝通的經歷。
如果就《秋水衣人》讓我們問道:「什麼是中國舞?」《行行出狀元》所引發的恐怕是一連申更長的提問:「什麼是男?」「什麼是女?」「什麼是舞台?」「什麼是演出?」「什麼是觀眾?」……勇於拆去不必要的設定,延伸出舞台其實是容得下演出員與觀眾好好任性一下的自由國度,也可能就是每個人心裡的「天竺」。
「行」出來的狀元
演出尾段的踢躂舞,姚詠芝跳出細密有致的步法,表現出對身體高度精準的掌控能力,同時也敲出恍若自言自語的獨白─也許每一個人本著對自由的追求,勇敢往界外踏出去之前,都少不了這個漫長的自我審視與認識的過程。作為觀眾的我雖然沒有參與演出的創作或綵排,然而導演所說的:”find a new step to move on",聽起來倒是一樣深受觸動。
踏著屬於自己的步法,向理想走出一大步,可以是率性而行,也可能被誤解作「任性妄為」,伍宇烈讓女狀元放膽掘出不為人知的真我本性,叫演出因「任性」而精彩。衝破了一條又一條的「界」,演出的英文名稱:”Have Steps, Will Travel"可能更簡易道出了一種豁然以對的勇氣—面對收藏已久的自我,踏出未知的前路,眾伊人走到座椅的盡頭,觀眾視線不能及的地方到底會是怎樣的景致?導演說那是最他感興趣的。經歷了密集而艱辛的工作坊,展現了讓自己也難以至信的一面,她們的將來,澳門的劇場,又會有什麼不一樣?我也一樣很好奇。
眾狀元的「師爺」
由去年的《秋水衣人》、《跳躍‧紐約》編舞精英交流計劃、《穿梭百老匯》,再到今年三月的《行行出狀元》,文化中心為本地舞蹈能手與愛好者提供不少機會,參與由專業舞者籌劃的工作坊及演出。今次演出再次請來香港知名舞蹈家伍宇烈擔任編舞及導演,他向來活躍於不同跨界表演形式的合作,創作足跡遍及舞蹈、話劇、粵劇甚至流行音樂會的演出。以「衣、食、住、行」為創作系列主題,以「食」打頭陣的《民間傳奇之不吃不吃還須吃》早已獲得香港舞蹈聯盟頒發的香港舞蹈年獎,以「衣」與「行」為題的作品則移師澳門演出,《秋水衣人》由澳門遴選的中國舞舞者儘非專業,演出一樣備受好評。
今次與澳門文化中心藉《行行出狀元》再續前緣,這個藝高膽大的創作先鋒,竟連沒有跳舞經驗的報名者都兼容並蓄,除了一股熱誠與演出者的淚與汗之外,也讓澳門愛舞之人、劇場人以至甚少踏足文化中心的觀眾,進一步見識了舞蹈如何不單靠肢體說話,跨界的藝術可能更需要思考,卻不一定更艱澀難懂,《行行出狀元》親民得叫舞蹈、戲劇、音樂、瑜珈、十來歲至四十來歲的舞者都成我們可以理解可以感受的故事,由澳門人自己來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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