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絢
一心想在三月二十一及二十二日到文化中心看依人翩翩起舞或女狀元奮鬥故事的觀眾可能會對《行行出狀元》感到失望。因為這不是一個舞蹈表演,也不是舞台劇,而是舞蹈.劇場。這不只是一場表演,更是一個集體創作歷程。伍導演再一次為澳門觀眾開闢了新視野。
來自五湖四海的 「哥兒們」不論背景、年齡、學舞年資到社會練歷皆參差不齊,所以需要一個工作坊訓練肢體動作,同時逐步探討她們對女性地位的思考。伍導演並沒有執著她們舞步或技術上的細節,反而不斷鼓勵她們思索這些動作或練習背後的創作意義。他強調的不是那「十三響」打拍的位置有多精準,而是這個剛強動作在柔弱女性胴體上所產生的顛覆效果。
舞蹈根底深厚的狀元沒有刻意突顯個人舞技,舞蹈新手努力追上步伐,這種相輔相成的團隊精神創造了一次集體回憶,還有一個自我探索之旅。透過工作坊發掘個人的優點或目標,進行自我剖析,過程中每一個狀元都會提出自己的看法,伍導演亦會不斷加入新思維,再將各狀元的長處及一連串小習作的精髓拼湊起來。排練良久的部分可能會被臨時刪減,直到演出前的最後一分鐘內容也可能有改變。其實除了一字排開的時候,狀元的走位每一次也在變。原來伍導演由始至終也沒有規範各人的走位,給她們自由度為自己定位,找出一個自己認為最舒服的位置。從而思考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衍生到社會上對性別的定位及男女之間的關係。
這舞蹈.劇場的創作意念就是想挑戰慣常社會男女模式。第一次的工作坊伍導演已經要求狀元破口大罵粗言穢語,為自己起一個「男人」的藝名,把長髮剪短或束起以收起女性的特徵,更參照日本寶塚歌舞團的「理想男人」造型,為狀元加諸一個男性的身份,再從女性的角度去演繹男性的特質。
領帶仿佛是事 業型男士的象徵,狀元稱它為「爸爸呔」,見領帶如見爸爸,但後來發現女校校服也有領帶,打破了對男性打扮的刻板印象。粗口、爛gag及鹹濕笑話通常被視為淑女禁忌,但舞者拿鐵(藝名)憶述,大家逐一將預備好的「禁忌」說出來後,並沒有想像中那麼令人反感。以上兩個發現引申出現代社會男女角色混淆的趨向。我們不能完全否認傳統性別既定觀念仍然存在,但男女特質上的界定明顯變得模糊,或是被爭取平等的人刻意沖淡,或是隨着兩性的社會地位慢慢改變。
伍導演將自衛術變成舞步,視覺效果非常有趣。排練的時候是有口訣的: 「插眼、鎖喉、撩陰、踼腿、懶醒」。原來用作反抗的自衛術也可以變得這麼優雅。似是訴說現代女性已裝備好自己,學識一套防衛的好武功,不再是柔弱、不會反抗、好欺負的一群了。
狀元讀出一封給爸爸的信,女兒不自覺地悄悄擔起了兒子的角色,活在兒子的影子裡。她清楚提出現代社會女性背負的家庭及經濟包袱,並沒有比男性的輕。「關於綠揚新邨的貸款」那一段更道出了不少本地女性的心聲。女人在實踐理想的同時,除了要擺脫觀念上的枷鎖,還要面對很多現實社會的挑戰。
場刊內特別附上精選歌詞集,可見伍導演在選曲的時候十分著重歌曲的意義。歌詞內容主要圍繞男人眼中的美麗女子,進一步探討女性於鏡頭及音符下「被鑑賞」的傳統。保守觀念規模女性於「被動」的位置,這刻板印象反映到如電影及舞蹈等文化活動上。公演時刪減了一段類似探戈的舞步,排練時一對對狀元單手互推着肩膀,你步前時我退後。探戈是一種張力很強的舞步,男女似在比試氣勢,看誰能帶領舞步。一般社交舞的焦點大多集中在花枝招展的女舞者身上,但其實是男的在主導整支舞,影照到社會上男女的從屬關係,領導階層的男性明顯比女性多。
彩排時狀元以「撩女仔」形式介紹各自的男性藝名,但公演臨時改為自我介紹並解釋藝名意義,給大家更多空間表達自己的想法及對男性特質的詮釋。跟她們在選《西遊記》角色的時候一樣,即使她們選的是男角,也不是因為她們渴望如「英勇」、「強悍」等男性特質。她們藝名大多數都是著眼於字的意義大於這個名字可帶給她們的男性氣魄,很多狀元都用藝名來表達自己的理想。這種無需要突出性別角色的潛在意識,讓人不禁重新審視現代女性對兩性地位的思考。
觀眾讚揚狀元在台上無時無刻都表現着一副很有自我態度的模樣,就是這種態度令她們找到了台上的走位 (人生的定位)及舞步的方向(理想目的地)。女性也可大踏步向夢想進發。相比起行業,《行行出狀元》的「行」偏向動詞形態,即「步行」。但這不只限於一個肢體動作,可以是一個動機或前進的推動力。從個人的踢躂舞到集體的自衛術,全程出現了許多踏步的動作。女性當趕上男性的步伐,像《西遊記》一樣,展開自己的人生旅程。
伍導演又一次為觀眾帶來驚喜。《行行出狀元》秉承了《秋水衣人》似完非完的結尾,這次連正式開場前亦安排了一段前奏。含糊的開場及一個假的完場令這個表演變成一個起點不明又不設終點的旅程,一個不斷進行的人生之旅。由開始的中性黑衣人,再穿上恤衫西褲,披上西裝結好領帶,狀元最後全套「理想男士」造型上陣,跟各人在現代社會的角色相輝映,女性好像續逐背負起男性在家庭及經濟上的重擔。劇場完結後狀元即卸下男性妝扮,重現女性特徵同時重拾自己的一副態度,一個跟一個踏數十張上椅子造成的路,繼續向未知的將來(光源)進發。拿鐵說她們把椅子路稱為「不歸路」,用來比喻人生亦甚為貼切,你一旦決定要走哪一條路便不能回頭重選。最後一場各舞者都自然手拉着手,哽咽地一同上路去,大家也對這人生的其中一站千般不捨,但路還是要走下去。
這是一個感人的演出。連演出經驗豐富的專業舞者姚詠芝也被狀元感動了,尾場剛開場不久便哽咽起來。從小學舞的拿鐵說這是第二個令她落淚的表演。 第一次因舞蹈內容感人,這次是被沒有舞蹈基礎的狀元感動了。看到她們的努力及大家於工作坊一同建立的成果,無不為之動容。還有讓人更感動的是伍導演對每一個狀元都抱着不放棄的態度。有狀元在工作坊表現不合群,甚至在大家練習的時候不理西褲的拉鍊沒有拉上,平躺在地上休息。連她自己也好像放棄了自己,但伍導演沒有放棄她,亦沒有漠視她的存在,還留意到她當眾失儀是因為褲頭太緊。最後給她安排了一個特別的角色,完成一個感人的集體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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