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真澄
因着參與「藝文評論工作坊」,有機會觀看《行行出狀元》舞蹈劇場的綵排過程。這是澳門文化中心駐場藝術家其中一項系列活動。邀請香港著名編舞家伍宇烈,以「衣食住行」為題的原創作品。去年上演《秋水衣人》,今年則以「行」為主題。那麼《行行出狀元》裏「行行」的讀音是「杭杭」,抑或是「恆恆」呢?宇烈老師說:「這是一個工作坊,不是一場表演。」「啊!要買票進場呢,六十塊錢,可支付一頓午餐。不看表演,看什麼呢?被譽為鬼才的人,說起話來,當真吊詭!」
■ 場景逐格睇
公演的日子終於來臨,二十九位學員,還有舞蹈老師姚詠芝(芝芝),客席導師黃大徽,編導伍宇烈及副編導郭瑞萍和何雅詩,全都在表演的舞台上,給人的感覺是邊教邊學、邊學邊做,蠻有趣的。九十分鐘的表演,除了舞蹈,還有很多不同的元素。簡約佈置的小劇院舞台,露出「全貎」。寬敞的舞台上,放置五十多張座椅,從前台的右前端向中央的左後方延伸,呈倒轉L字形排列。左邊分別擺放了幾張長櫈,同樣呈倒轉小L形排列。為方便讀者瞭解表演的內容,試將其場景及演出者表列如下:
● 舞者: 狄子龍, 宇浩, 程天, 劉國生, 鄭成功, 萬日台, 林信㬢, 衍珩, 楚柏, 令狐斐, 尤烈, 秋盟, 蕭遙峰, 拿鐵, 高山大海, 韓浩奕, 舒雲, 梁忠, 倪璟灝, 艾勝龍, 馬利展, 魅焱, 樊曦, 龍二勝, 連澤祺, 余子臣, 馬尚, 殷梓朗
● 成員: 愛麗蓀
綜觀全劇,導演主要表達的訊息有兩個:一是人在旅途,行每一步的決定,都會影響將來的路向;二是身處傳統以父系為主的中國社會裏,當代女性如何面對自己的性別角色,又如何審視男性呢?
■ 行行……行行
舞劇以「行」為主題,在開始的第三及第四場次,用「行」來完成一段旅程。舞者在百老滙的歌聲中大跳爵士舞,然後排成一行直線,並肩同行,表現一個團隊的合作精神。再從《西遊記》中唐玄奘師徒前往天竺取經,帶出印度教崇拜世尊(濕婆神)的苦行修煉──瑜伽(意指「結合」,是引領人與神合一的方法)。傳說中,濕婆神由髮辮生出了英武勇猛的戰士──雄賢,他力大無窮,有二千隻手臂。雄賢的意志堅定、勇敢向前。練習期間,隱約傳來梁山伯遠赴杭城讀書的途中見聞:
遠山含笑
春水綠波映小橋
行人來往陽關道
酒帘兒高掛紅杏梢
綠蔭深處聞啼鳥
柳絲兒不住隨風飄
舞者們苦行修煉完畢,要起程遠去。此刻心情,真是
無兄無弟感孤單
水遠山長行路難
如蒙兄長不嫌棄
與君結義訂金蘭…………梁山伯
求師同是別家園
萍水相逢信有緣
從此書窗得良友
如兄如弟共鑽研…………祝英台
沿路寂寞,梁山伯在途中遇上志趣相投的祝英台,一見如故,八拜相交,結伴同行。
相逢好,柳蔭處下同拜倒
蒙你不棄來結交
結金蘭勝過同胞
做一個生死之交
人生道上,行每一步,要如何思索?芝芝給學員的教導是:「跳舞的每一個動作都要乾淨俐落;要明白動作的意思,它和節奏的關係,做的時間;對自己有要求,對觀眾有交待,將每一次表演都視為最後的表演;要有信心,只要努力,就有價值和意義。」
演後座談,有觀眾說這是一個美麗的療程,深感認同。第一次進入練舞室,是綵排的第五日課。眼前所見,十分詫異。學員高矮肥瘦,年齡由十五歲至四十九歲,相距兩代。跳舞底子各有不同:有學習中國舞、現代舞、芭蕾舞、爵士舞、Hip Pop舞等等。更甚的是,有些參加者根本不懂跳舞。
一個多月的訓練期,實際日子不足二十天,除了表演前的五個晚上進入劇場綵排,其餘時間是利用星期六、日兩天進行密集訓練。訓練?不完全是舞步的排練,更多的時間是傾談和做其他事情,從中發掘她們潛在的可塑性。倪璟灝,每次步行的練習過程裏,她是唯一不斷低頭的路人。最後,觀眾看到的是個昂首濶步、在舞台上表演行天橋的少年郎,展示她的自信和風度。鄭成功,一個完全不懂跳舞的女人,戰戰兢兢地學習,但她結領帶的手勢純熟,領帶外形工整大方。不是每個女人都懂得做啊!魅焱,學習舞步不太靈光,但她講爛笑話卻了不得,讓人莫名之後嘻嘻笑。萬日台,年紀最長,操一口流利普通話,把梁祝的對話演繹得鏗鏘有力、娓娓動聽;還有她婀娜的舞姿,蘊含成熟的嫵媚。高山大海,抱着破釜沈舟的決心,先把長髮剪掉,再不斷地自我訓練,由分不清左右腳到舞步嫻熟,還要完成高難度的瑜伽動作,不是一樁容易事!
宇烈老師曾說:「這個工作坊的複雜性,是因為人多,共二十九人。還有年齡的差異、程度的差異、舞蹈專業的差異、認知的差異、達標要求的差異。因此每個人在舞台上一定要有自信,否則無法繼續表演。」
「路是自己選擇的」,沒有信心,平坦的路都會跌倒。小孩學走路的時候,心情是怎樣的呢?他望着前方的爸媽,滿懷高興,張開一雙小手,一步一步向前行。書生高中狀元之後,又將如何?啲嗒舞的聲響,活像騎着馬的趕路人。停呀!行呀!慢呀!快呀!各舞者在謝幕後,回復原來容貎,收拾行囊,在悠揚的歌聲中,滿懷笑臉,邁向光明的前路。
■ 反串演繹:女性?男性?
導演探討的第二個主題是現代女性如何審視自己的角色?透過反串演繹,給學員、觀眾另一層思考。
劇場內,聽到最多的男性名稱是「爸爸」。唐僧西天取經,師徒四人的結構是中國社會典型以家庭為中心的真實縮影。因為中國文化中有一個突出的現象,就是師徒如父子。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而印度信奉的濕婆神的創造力以林伽(陰莖)為象徵。他又是節奏之神。舞蹈既象徵着濕婆的榮耀,也代表着宇宙的真理。有趣的是,濕婆的妻子沙蒂,因為她的父親陀刹輕蔑、誹謗她的丈夫,她便羞愧地縱身跳入祭火堆內,被火焰吞噬。而祝英台為了反抗父親逼婚,在梁山伯的墓前,撲墳化蝶。兩個故事中女性的角色都是犧牲的!
在愛麗蓀宣讀給爸爸的告別信裏,道出了一個女兒的嘆息。由於無法兼顧同時被看作男兒和女兒的雙重角色,女兒決定離去。追求她未知的將來,探索她未知的冒險。女扮男裝,能變成男子漢嗎?儘管九個喬裝的男兒叫喊強勁、身段雄壯,卻不及一個搬九張椅子的真男兒。諷刺!
為什麼女生不可以講爛笑話、鹹濕故事?為什麼女性要為女生設定規條戒律?某位男觀眾說:「這是妳們給自己的框框!」當真?穿上男裝,言行舉止一百八十度逆轉。在台上向觀眾展示男士的英偉、瀟灑、不羈、無賴與粗鄙。一切的改變,只因一套服裝的更換。衣服,有形的枷鎖!
請問:宇宙間哪兩點最接近?猜猜看!……答案有兩個。第一:「心心相印」。因為不管相隔多遠,當兩顆心貼近,合成一點,是宇宙間最近的兩點,這是情之所至。第二:「凹凸、男女」。因為男女兩情相悅,便有慾求。陰陽相交結合,融為一體,是最近的兩點。男女生於天地之間,原是公平的。不公平的原因,是否因為我們少了一份體恤和包容,破壞了生活的和諧?
■ 告別「狀元」
從練舞室到劇場,一路行來,聽不到爭風呷醋,看不見爾虞我詐。暗自忖度:「女人,明明是天生說三道四、互數不是!」這班女生,圍坐一起,談的是動作的修正。熟練舞步的,教導不懂的同學,互相練習。在老師安排的遊戲及各類表演試驗期間,讓她們發現了自己不足之處,學懂欣賞別人的優點。
綵排的日子餘下兩天,藝評班的同學問:「這個男人是幹什麼的?」「誰呀?」「台上那個胖胖的」「她是個女人」「女人?」 「她是個女人」。眼前的愛麗蓀,外型是個中年男子,擁有一把女嬌兒的聲音。拆信的刹那,看見的是一位爸爸;讀信的時候,聽到的是一段女兒的衷情,尤其是她叫一聲「爸爸」。
慶幸有機會觀看《行行出狀元》的誕生過程。讓我們再一次思考:開始一段旅程,需要一份勇氣;途中遇上疑惑、困難,需要堅定的意志;能否達標,需要足夠的信心和嚴肅自我要求的態度。舞劇在淚水和掌聲中落幕,告別以後,迎來的,又是一段新的旅程。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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