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18日星期二

諾靈頓爵士與黃慈 記「史圖加特廣播交響樂團」蒞澳演出

羽 白

成立於一九四五年的史圖加特廣播交響樂團, 如今已屬全球頂尖樂團之一, 來澳演出的這場音樂會, 是第九次的亞洲巡迴演出。

翻開音樂會的場刊, 會讀到首席指揮諾靈頓爵士的一段獻詞, 他說: 他和樂團合演的每場音樂會, 合錄的每首樂曲, 都恪守每個時代的演奏風格, 堅持沿用早期的「樂聲」, 要求發出「純音」, 尋回根源, 擁抱傳統。樂團的獨特風格, 便由此而成。

音樂會座無虛席, 筆者坐於前排第四行中間偏左, 雖沒法看到整個交響樂團的強大陣勢, 卻有幸可以近距離仰視, 演奏者和指揮家的舉手投足都一目了然。

諾靈頓爵士, 自一九九八年以來就一直擔任樂團的首席指揮, 其間也常受到邀請到世界各地演出, 這一位來自英國的指揮大師, 今晚穿上一身黑色唐裝, 儒雅之中透著軒昂之氣, 灰白的鬍子下, 嘴角盡現慈愛微笑, 非常的親切隨和。音樂會第一個曲目是海頓的D大調第一零一交響曲《時鐘》, 爵士沒拿指揮棒, 直接就以雙手指點江山, 每一個動作都輕柔而恰到好處, 如母親撫慰嬰孩, 卻又自有一股大氣, 牽引著整個樂團行進。

《時鐘》那一段優美的引子之後, 第一主題熟悉的調子輕快步出, 在舞台上蹦蹦跳著, 然後是稍柔的第二主題, 有如活潑的少女旋起碎花長裙, 再來是兩主題的相互交纏; 指揮家的身體偶爾會隨著愉快的樂聲擺動, 自己也化作一個躍動的音符了。 第二樂章, 爵士得意地指揮著時鐘的嗒的嗒擺動, 旋律甜美如一塊彩色的水果糖; 第三樂章是舞步並不小的小步舞曲,.氣質不如名字的優雅, 反倒有點豪邁, 第四樂章終曲稍快板, 來了一個暢快淋漓的終結。

也許是樂團的演奏太出色, 指揮大師的形象雖高大卻又可親, 樂章之間, 仍不免有觀眾因為太激動, 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這時爵士便會回頭一望, 再輕點下頷, 如同一位慈祥的好老師, 以眼神向調皮喧嘩的學生示意噤聲, 情況一而再, 令前排觀眾為之莞爾。

第二首曲目是浦羅哥菲夫的C大調第3鋼琴協奏曲, 鋼琴獨奏為黃慈。

黃慈, 今年才剛滿二十歲, 這位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雅馬哈藝術家」(十六歲即獲此殊榮), 一身紅色長裙, 長可及肩的秀髮以髮夾輕輕攏著, 清麗如鄰家女孩, 在琴櫈上閑坐, 時而輕攏頭髮, 一派悠然自若溫柔如水。

隨著單簧管吹出一片俄國式的蒼茫荒涼, 鵝毛大雪漫天飛舞, 第一樂章展開, 黃慈一雙纖弱的手, 便迅即以出其不意的速度在琴鍵上飛快躍動起來, 忽上忽下地尋覓搜索, 快得叫人眼花撩亂, 一串串的樂聲在十指下倉皇逃奔, 觀眾的耳朵根本沒法追得上, 黃慈面前沒有琴譜, 仿佛她自己就是寫滿樂章的琴譜了。 浦羅哥菲夫自幼有神童稱號, 因為恃才傲物, 也曾被稱為音樂叛徒, 據說他所寫的樂曲總喜歡刻意堆砌技巧, 製造演奏難度, 這首鋼琴協奏曲的節奏就有點機械化, 尤其在第二樂章, 感覺如同俄語的冷而硬, 是長年處身冰天雪地中鑄就的一種孤僻怪異, 因而較少女性彈奏, 可此刻觀眾看見的黃慈, 雖是專心致志, 卻依然揮灑自若, 那雙手, 時而柔若無骨, 在琴鍵上輕快滑過, 時而又如鋼鐵雄師的衝鋒陷陣, 再不就如飛鳥的雪泥鴻爪, 飄逸無蹤……人和琴, 已渾為一體。 第三樂章從容的快板, 開始時, 仍是那種怪異風格, 到了中段, 才稍為柔和了一點, 鋼琴也熱情起來……樂曲既終, 觀眾恍然若失, 掌聲連綿不斷, 這一刻, 黃慈是全場聚焦, 偌大一個交響樂團, 襯托在她背後(雖則這麼說不太合理), 竟有點黯然失色。

最後, 是艾爾加的《謎語》變奏曲, 《謎語》被認為是這位英國著名作曲家最偉大的作品, 廣受喜愛, 由主題加上十四首變奏構成, 藝術家情感豐富觀察入微, 十四首變奏代表著他身邊十四個人物, 主題情調憂傷, 如秋日黃昏走過無人小徑, 其後的變奏, 有些剛強而粗獷, 也有溫柔而優雅, 又或活潑詼諧, 因描寫對象而異, 指揮家的動作, 也隨之時而輕柔, 時而有力。除了文字, 除了素描, 原來連音樂也可以把人寫得形象如許生動。 令觀眾感受至深的可能是常用於悼樂, 也曾作為電影配樂的第九變奏, 悲壯肅穆; 而最讓作曲家傾注深情的, 自是第一變奏C.A.E., 描寫自己摯愛的妻子那一段了。

艾爾加身邊的摯親好友, 能在音樂家生命中留下痕跡, 是緣分。 本地知音人能遇上這樣一場世界級水準的演出, 也是緣分。 翻開精美場刊, 這一場音樂會, 最貴的門票是四百八十元, 門票雖有價, 藝術卻無價, 其幾如宇宙之浩瀚無涯, 無法探究盡頭, 凡夫俗子如欲以時間或金錢丈量無價藝術, 那庶幾近乎癡人說夢了。

2010年5月17日星期一

文化音樂之旅

赤子

無論你對世界的文化有多瞭解,或認識不多,隨著音樂會的旋律,它自然而然地提取你腦海中已存在的文化認知,透過音樂旋律,把那文化氣息加厚了,遨遊一次貼身的文化之旅。

簡樸的鼓聲後,帶有緩慢節奏古樸風味的吹奏樂段,隨即的加入預錄人聲,帶點荒涼,慢慢地被帶進遠古的遐想。這就是《絲路組曲》第一樂章《漫吹的風》。第二樂章組曲,作品31(稍快板)徐徐步入,熟悉的大提琴音色,與前一樂曲氣氛濃度配合,曲調帶異國深沉的民族色彩,沉實溫暖而優美的旋律能很好地將觀眾的情緒導入;組曲的最後樂章《鳥高飛》融合各種富有特色的樂器,演奏出輕快而色彩明亮的樂曲,雖然故事講述一隻鳥為追求理想奔向太陽而失去了肉體,最終取得靈魂的超脫。但在這裡故事的背景顯得不重要,樂曲奏出獨有文化氣息,生動而有活力,器樂間互相呼應而不造作,以一種穩實的架構融和帶有民族個性風格特色將音樂呈現。跟故事的關係,可能就是追求音樂文化的課題上,不惜一切,追求音樂上跨越文化的超越。

如果說《絲路組曲》拉濶時空,《遠方》則打破地域限制。樂曲本身有足夠的份量表達地域的「遙遠」。樂曲前半部營造一個無際,安靜而感性的氣氛,吹奏部份亦吹出帶有郷土純樸自然,水手漂泊的生活顯得自然;後半部份加入敲擊,弦樂聲漸強,節奏逐漸加快,尾段穿插人的叫聲,與樂器互相呼應,樂曲最後以快速熱鬧的的情緒結束。

范蘭的《安支那節奏》是由《為該基普確而寫的亞拉威曲》、《千查的查蘭戈》及《格參巴》三個樂章組成。樂曲以琵琶及笙擔崗著重要角色,該兩類樂器相信是大多數中國人熟悉的,在樂曲的旋律及結構的變化,帶有不同的風味,亦頗為賞心悅目,但始終有點中國樂曲的影子,弦樂的伴奏聲又不同於我們常聽到的西方音樂音色。例如其中好幾段緊接琵琶的段落中,就出現仿如琵琶聲及加入由提琴奏出的緊張及粗豪的姿態,體現作曲家獨有的文化底蘊,形成具有異國風貌的音樂特色。

下半場《無聲之城》約二十分鐘的冥思音樂,有讓人沉思的意圖,但樂曲的聲量小及變化不多的旋律,持續二十分鐘似乎太久了,唯尾段較為輕快,而帶有希望的三分鐘樂段才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可能是為了再次帶動觀眾的情緒,所以便安排了中國傳統樂曲《陽春白雪》琵琶獨奏。期望由各種具民族特色樂器演奏的效果,郤只見琵琶獨奏,且全是中國調子,當然吳蠻的演奏無疑是相當出色,但始終跟期望有所差距,差距並非源自其技術及表現,純粹認為演奏中國的經典曲調似乎沒有必要;若襯托《安支那節奏》那段琵琶樂曲,上半場的就顯得更有特色了。

幸好郭里荷夫的《氣傳氣》,又一次成功地將觀眾無邊際的文化之旅的路途上。這亦應是最能體現絲綢之路合奏團的音樂形式的一首樂曲。首先樂曲是根據地道的絲路樂器譜寫,樂曲的誕生有其先天深厚的文化基礎,提煉了各民族的風格及個性以音樂的形態呈現,用音樂本身作為連結的手段,令樂曲的層次進一步昇華,屬於世界性的,整個人類文化發展互相融和,和諧共存,得到充分的體現。

從樂曲中感受各類文化的沖擊,一個個跨越時空及地域的、扭曲及昇華的的文化生活影像,隨著音樂旋律在腦海中浮動,沐浴在一個豐富的文化之旅,各地方的宗教、人文生活及習俗一一呈現,開啟了對精神文化體會的一扉博大之門。

不過,整個演出仍有改善的空間。音響方面,在二樓第三行座位聽來,一些細微的聲音變化表現得模糊不清,舞台的感染力亦較為遜色,尤其下半場《無聲之城》初段的的樂聲及安歌的歌聲有一半聽不清楚,效果打了折扣;在曲目安排上,可考慮縮短《無聲之城》約二十分鐘的冥思音樂;將《陽春白雪》改編或刪除;舞台佈置亦過於單調,上下半場只分別用了藍色及橙紅的的背景,如能採用像場刊封面的舞台佈置概念,即使相對再簡潔一點,相信效果會更佳地配合音樂會的主題;燈光方面,採用聚光燈 (Spot light),原意是將觀眾注意力集中在舞台上,但觀眾席過暗,在《無聲之城》就更容易讓精神走下坡。

音樂會結束,熱烈的掌聲不斷,部分觀眾站立喝采,明確表明對音樂會的肯定。但身旁的女士,早已提起手袋,準備離去;亦有朋友中場休息時表示不太懂欣賞,有點睏;離開會場之時則聞個別人士讚口不絕。無論如何,這些音樂和我們經常相對容易接觸的西方古典音樂在結構、色彩及美學觀念上都有所不同,有機會去感受不同的文化氛圍,是一次值得漫遊的文化音樂之旅。

尋回自我空間的音樂會──史圖加特廣播交響樂團(2010年4月27日)

赤子

音樂旋律化成精靈,無拘束地在腦海穿梭,施展可愛的法術,喚醒了某些不知何時沉睡了的神經細胞,使它們活耀起來,感受煥然一新,主要原因,可能是曲目的安排、演出者臨場表現的效應帶來的愉快感,這些因素都帶來正面想像空間。

曲目的正面感受及生活化
首先登場的是海頓的D大調《時鐘》交響曲(1793-1795),演出者很能發揮古典時期的音樂特色,清新而明亮的音樂旋律,使人心境容易開朗起來;浦羅高菲夫的C大調第三鋼琴協奏曲(1921年),富於熱情及奔向太陽的感受,鋼琴聲與樂隊間時而勢均力敵,時而合作無間,像一個為生命奮鬥的鬥士,帶有正面的情緒,雖然有時顯得忿怒,但最後都能沖破重重困阻,排除萬難,奔向自由;艾爾加的《謎語》(1898年),作品既然是描述作者的朋友,那就更顯得人性化了,沒有對或錯,善與惡,只有描述各人的特質。雖然並不認識旋律中所描述的人物,但音樂郤在一定程度上譜出某種特徵及產生屬於觀眾自己的聯想。能賦與觀眾無窮的想像空間,人物、動物甚至物件等等。刹那間就與我們日常生活發生奇妙的聨繫,隨着一段段變奏的樂章,腦海裡投影着一切相關的生活片段,相信這是《謎語》大受歡迎的其中一個原因。

音樂風格的新體會
諾靈頓爵士(Sir Roger Norrington)的指揮風格據場刊所述是將早期演繹方式與現代樂團巧妙融合,務求原汁原味地呈現出作品原有的風格,對於演奏者的數量、座次編排、弓法、樂句和節奏等都有獨特的要求。演奏海頓的D大調《時鐘》交響曲的排位安排是雙簧管及長笛於舞台的左方,巴松管及單簧管於右方,第一小提琴及第二小提琴分別位於指揮前的左右方,往後是大提琴及低音提琴。由於今次座位於前三行位置靠左面,使本來較為凸出的長笛演奏音色就更為鮮明清晰,使樂曲能在很好的條件下閃出其亮麗點;演奏C大調第三鋼琴協奏曲時亦可說是可以近距離欣賞到黃慈出色及精堪的演出;相較之下演奏《謎語》時有部份配器較豐富的樂段,由於位置太前的關係,相信未能接收到最好的音響效果。但無論如何,亦可見諾靈頓爵士對樂隊位置及演奏編排經過精心安排,臨場亦發揮得淋漓盡致,是一次很好的視聽享受。

鋼琴家黃慈的表現
可能樂曲本身屬於激烈而澎湃的性格,對於外形纖巧的鋼琴家黃慈來說,要彈奏具爆發性的樂曲,主觀地認為在格調上似乎有點距離。在演奏樂曲初段時,有一種未進入狀態的感覺,需要一點熱身的時間。幸好,隨著樂曲的發展,與樂隊合作無間,使得情緒亦適應過來,漸漸地接受了她的演繹方法。其實,樂曲既有其表達的要求,但演奏家自有其發揮的空間,從個人對樂曲的感受與努力,在精神層次上來處理,有不俗的表現。

樂手樂在其中
有人說專注,是人類的靈魂之美。純正而不含雜質,亦是吸引別人的一種化學物質。樂隊整體表現都顯得集中投入,尤其是演奏D大調《時鐘》交響曲的長笛及大提琴手,演奏《謎語》樂手都能發揮獨奏時所表達的描述,敲擊部份在節奏及音量上都能做到很好的配合,唯稍有不足之處是在演奏C大調第三鋼琴協奏曲時,於中段位置,由於絕大部份樂手表現得非常投入,顯得個別樂手的精神狀態有點不太集中。綜觀各樂手在演奏時都有專注目光,演奏完畢展露的笑容,是一種自然流露的自信,是凱旋的笑容。

《謎語》現實中奇幻的想像世界
《謎語》變奏曲,用音樂描述了活生生的人物形象,如果不能從現實世界中尋找到相應的影像投射,那麼,小說或幻想世界一定可以找到,且都帶有正面美好的形象化身。有以弦樂為主描述溫柔體貼的柔美形象的第一變奏、有運用巴松管講述飽經風霜歲月的老人家形象的第三變奏、有小兒大發雷霆,不可收拾的脾氣爆發形象的第四變奏、有通過木管樂器描繪因生活變化而情緒有著起伏變化的第五變奏、有使用強而有力的敲擊配器及銅管樂所塑造份量十足形象的第六變奏、當然還有最為人熟知的,所佔篇幅相對較長,描述英雄的偉大形象的第九變奏:大提琴奏出沉鬱主題,再一次提醒偉人世界的廣闊,木管樂器細緻起點腈作用,定音鼓進一步營造高昂的情緒,管樂緩和沉重的氣氛,單簧管深情加入,弦樂柔和的伴隨,英雄的形象超越了畫面所能表達的高昂偉大;第十四變奏雖然是作曲家對自己人生路的描述,但放開懷抱,它幾乎包含了一切奮鬥故事所能有的元素,有挫折、理想、願望,並且最後得到成功。主題變化高潮迭起,有深切的感情,漸次推進,樂曲最終以大獲全勝的姿態結束。《謎語》提供了寬闊的想像空間,但又並非是漫無邊際。樂曲描述的形象,似乎都與我們有關聯,只是平日未必有這樣的條件作為催化劑,催促腦海一些不太活躍的細胞,現在都讓它們活起來了。

澳門是德國史圖加特廣播交響樂在亞洲演出的第一站,該場演奏的曲目CD及DVD在正式開場前已售罄;完場觀眾熱烈的反應亦反映其受歡迎的程度。音樂會已結束,餘音未盡......思緒仍然跳動......。

馬友友與絲綢之路合奏團的音樂帶給我們甚麼

壹言

一個已經很出色的樂器演奏家的理想是甚麼?繼續追求音樂藝術技巧上的登峰造極?要追求舉世聞名、甚至在音樂上有前無古人的影響力?以上會是大部分音樂藝術家追求的夢想嗎?馬友友會是追求以上目的的其中一位音樂藝術家嗎?觀賞過馬友友與絲綢之路合奏團在澳門的演出後,嘗試將其音樂剖釋及找出答案。

前後的<<絲路組曲>>可看出藝術總監的細緻經營
顧名思義,<<絲路組曲>>相信是合奏團的主打,起首及結尾的安歌部分均用上此曲,可看到此曲本身的地位。曲譜雖然相同,但加入不同的處理手法、不同的即興演繹,帶給觀察煥然一新的感覺。以管樂器為例,在組曲中運用得出神入化,序幕由中國的巴烏及日本的尺八奏出來自遠方的樂聲,音韻柔揚,演奏者由觀眾席慢慢步進舞台,由遠至近,聲音、視角把觀眾帶領著,似告訴在座各位,絲路就是由遠東的中國及日本開始,就在這裡,細訴著一個源遠流長的歷史文化故事。而在安歌部分的組曲中,管樂器的演奏則極其生動活潑,音階跳躍明快,特別是笙的演奏者,吹奏時以動感的肢體扭擺配合演繹,帶有強烈的中國黃土高原舞蹈色彩,洋溢著傳統中國節日的歡樂氣氛,感染著在座每一位聽眾。能把民族樂器的特色及特點掌握其中,靈活運用,可體會到藝術總監的成就,必須是經過細啄,精心的發掘,才能把樂器在組曲中得到盡情發揮。

由民族樂器的強烈對比帶領我們體恤民情
下半場的<<無聲之城>>及<<陽春白雪>>均是很有獨特風格的民族樂曲,兩者均是由各自民族的弦樂器演奏,但風格各異,一陰一陽,一長一短,一低沉而悲涼,一輕快而明朗。起初不甚了解有如此安排,但細聽後、在腦海中迴盪、反思才明其用意。選當晚最吸引筆者的曲目,以<<無聲之城>>莫屬,卡滿札演奏高手賈賀爾演繹帶來的懾人震撼使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伊朗弦樂卡滿札開始時不斷在低音階迴旋,帶來遠景是一個暮色昏沉、孤冷寂靜的城市,是戰後的庫爾德小城﹔弦樂器時有帶著人聲的味道,部分似在悲鳴,部分似在告訴造訪者這裡曾經遭受的不幸。一夜的深沉氣氛,由突如其來的高頻弦音敲破,帶來輕快的合奏樂章,就如黑暗的盡頭已至,黎明不再遙不可及,我們可找到希望,曙光再現,城市再現生機﹔後段樂曲變得輕快、熱鬧,似告訴大家,經過民族的上下一心,不放棄,城池可由無聲變回有聲,曲目在滿載生機的樂音下結束。及後的<<陽春白雪>>,一首速度明快的短曲,吳蠻奏來清新脫俗,不拘泥,滿帶中國色彩的高雅氣氛。兩首風格迴異的曲目安排緊接演出,相當別出心裁,似在通過音樂去喚醒安逸的聽眾,要珍惜、感恩於當下民族的和平興盛,更要擔當宣揚、維持和平的使命,做到感同身受。可看出藝術總監的用心。

從音樂中傳達人文精神
<<遠方>>及<<氣傳氣>>,同樣加入人聲在樂曲中,效果各異,但郤流露相同理念。金東遠所寫的<<遠方>>一曲充滿水手的心聲,管樂器高調的聲響,好比即將啓航的船隻笛鳴,緩慢而有序的敲擊樂聲,好比船隻在大海搖盪,曲中加插如詩人般的詠嘆,訴說著游子心情,在優美的弦樂聲陪襯下,多加幾分飄泊的傷感﹔及後一個轉調把孤寂情緒改變,明快的節奏浮現,歡樂的氣氛逐漸滲透,好比同船上的摰友相繼露面,雖然大家不屬於同一個民族、一不屬於同一個國家,但卻有相同的理念,末段各樂器齊鳴、共譜出歡欣的樂章,似為大家共同的目標、理想前進而預奏的凱歌。至於郭理荷夫的作品<<氣傳氣>>,則帶有不同的意境、相同的理念、積極的信息,但加入濃厚的人民抗爭情緒。伊朗弦樂器卡滿札再次擔當曲中重要的民族代言角色,由曲首如聖歌般的旋律似向上天作出訴求,但期許還未來得及應驗,災難又再降臨,卡滿札的哀怨之聲再現,似在告訴民族所受的苦難,禱文配合急速彈奏的樂器,呈現出焦急如焚的人民情緒,在強烈敲擊聲襯托下,人民受著如熱窩螞蟻般的煎熬,高頻的弦、管樂器齊鳴,似在呼喚受難的人們抖動情緒,眾志成城,為對抗強權宣示寧死不屈的決心,樂曲末段熱鬧紛呈,均能帶出如戲劇性的變化,似電影般抗爭勝利後的蒙太奇。<<遠方>>及<<氣傳氣>>兩樂曲帶給大家極正面的信息,傳遞著只要具相同信念的人團結一致,最终會獲得成功,特別是<<氣傳氣>>,滲透著敢於面對或對抗不幸的積極信息,蘊含著祟高的人文精神及理想。

絲綢之路合奏團與馬友友已不只是藝術層面的表演單位,還擔當著「為世人以及不同文化尋求更廣闊、更深入的認知與了解」的角色。各民族間可以共融,在音樂會的演奏中得以實現,更重要的是傳遞出馬友友個人的崇高理想,通過藝術的鑽研、探索、創造得以傳播,經過十年的冶煉,不單止得到時間印證,還兼備日月昇華。


來自遠古的催化劑

安之


「絲綢之路合奏團和馬友友」四月二十日晚在澳門文化中心綜合劇院上演,座無虛席。 這是馬友友與他的音樂家友人第一次在澳門演繹「世界音樂」,希望透過音樂,連接起不同的文化與信念,審視生命的意義。

音樂會由《漫吹的風》、《組曲》(作品31)和《鳥高飛》三首組成的《絲綢》組曲拉開序幕。這裡的傳統樂器有:雲南的巴烏、日本的尺八、朝鮮的枝鼓、伊朗的卡滿扎等,節奏歡快明亮。曲子聽來源遠流長,古老的聲音,隨著時光的醇化,和酒一樣,變得溫暖。

《鳥高飛》描述的神話故事,令人想起鳯凰涅盤。鳥兒努力飛向太陽終於成功時,牠在太陽燦爛的擁抱中失去肉體,尤如宇宙間的生命,不屈不撓繁衍著一代又一代。

吳彤介紹《遠方》時說,「我們是水手,可是不屬於任何一個地方。」也許這就是他們要表逹的世界音樂,不屬於任何一個地方,卻又能包容各自的文化和傳統,然後互相信頼,互相學習,最終發展出一種“催化劑”,串聯起四海之內的友鄰。

懂得欣賞多元文化,並不容易。因為尊重、欣賞多元是社會文明高度發展的象徵。環顧四周,社會不同文化族群間的衝突、對立、歧視比比皆是。可見,欣賞多元文化需求的迫切性。《安支那節奏》正是這樣的一首曲子,把拉丁美洲的民樂融進西方古典音樂格式中,混雜著秘魯、猶太與中國的傳統。

於是你聽,這聲音就從四面八方匯攏來了。因為,它們來自世界的不同角落,來自大自然的不同空間,所以,它們在我的感覺中交混起來的時候,顯得無限博大、神秘和充滿了立體感。

馬友友介紹《無聲之城》的作曲人兼卡滿札演奏家賀爾時說,「他年齡比我小,但他是我音樂上的大哥。…」也許他是對的,歷經數世紀的不同藝術、文化、傳統之間的混雜,如何尋求更廣闊、更深入的認知與了解,除了謙卑,還能是甚麼呢?他是謙卑的,他的音樂也是謙卑的。伴隨着演奏家集體發出的「he – ha - ya」 ,弦樂手與敲擊樂手加入,悼念着所有在戰爭和天災人禍中喪生的靈魂。

吳蠻演奏的經典琵琶曲《陽春白雪》,顧名思義,用歡慶的節奏表達人們對大自然無限熱愛,對幸福生活追求嚮往的思想感情。音樂,是一種有準備的完成。我們知道結果,卻依然滿懷期待。於是,春天,沖破禁錮來到眼前。琵琶特有的技法,展現了曲子的多姿多彩,牽人情思。

最後演出的郭里荷夫的作品《氣傳氣》,用上不同組合的弦樂器和敲擊樂器。我發現傳統音樂的集合,是有別于電音合成的,別有一種心靈震撼。古樸,自然,純淨......,忽然想起一首歌名來了,Return to innocence......

Encore時聽到吳彤的嗓音,印象深刻。在馬友友低沉綿長的大提琴聲中,吳彤唱道:“親愛的燕子,不要忘了你諾言,你是我的,我是你的…”。幽怨而舒緩的訴說,像夜裏搖曳的燭光,絲絲的懮傷和淡淡的寂寞,幽幽的化開。

知道嗎? 催化劑也稱為觸媒,它加速不同物質間反應的同時,又不改變物質相互的質量和性質。神奇吧!世界音樂正是這樣的一種「催化劑」。

正如後現代學派所說,人類是紮根於歷史、政治、社會、文化脈絡中,具有「多元」、「複雜」、「特殊」的本質。世界音樂正是要在混雜中,尋求對各種可能性開放,體認差異、增加接受包容度,並創造更多可能性。期待它在明天,發揮得更好。

「史圖加特」的華麗

安之

德國,這樣一個背負着沉重歷史的國家,有着傳統的嚴謹、堅忍和浪漫。她又是音樂家的搖籃,為古典音樂貢獻了眾多世界級的音樂家,包括巴赫、貝多芬、亨德爾、克拉拉•舒曼、舒曼、華格納、勃拉姆斯、理察•施特勞斯等。

這次,由諾靈頓指揮的德國史圖加特廣播交響樂團,四月廿十七日晚在澳門文化中心演出。它的震撼、它的華麗,無以倫比。

當晚演奏的三首曲子分別是海頓的第101交響曲《時鐘》,浦羅高菲夫第三鋼琴曲和艾爾加《謎語》變奏曲。樂隊首席指揮諾靈頓在亞洲巡迴演出前言中說到:『我們最堅持、也是最打破慣例的風格元素,是沿用早期的「樂聲」。我們要求自己發出「純音」,即是二十世紀的「柔弦」未出現前,樂壇名家經常提到的音色要求。……』純音,實實在在、表情豐富,有如「高貴的曲調」的純音。

海頓的第101交響曲《時鐘》,四個樂章錯落有致。低音部的伴奏充滿著規則的八分音符節奏,有如時鐘般的滴答聲,貫穿整個第二樂章。小提琴則在這機械、緩慢的音色下,奏出一段優美、典雅的旋律。它的終曲運用迴旋奏鳴曲式,充滿了華麗的風範,又兼民間歌曲的淳樸精華,瞬即在激昂的氣息中輝煌結束。

接下來是令人驚訝的浦羅高菲夫第三鋼琴曲。說它驚訝,有兩方面。一是因為作品,一是因為鋼琴演奏家黃慈。協奏曲開始,明朗、歡愉。單簧管溫柔的獨奏,帶出一片俄羅斯的廣闊天地。隨即鋼琴很快進場,清脆明亮。它同樂隊之間的緊張呼應,使音樂撲朔迷離。第二樂章,由主題與五段變奏組成,感情真摯。最後的樂章,鋼琴和樂隊快速交替,情緒沸騰,透露了濃烈的俄羅斯色彩。

坐在綜合劇院A1行觀看,黃慈的一舉一動牢牢的吸引了觀眾的眼球。二十歲的年紀,短髮,一襲紅色吊帶長裙,非常的清純。她的高超技巧,在第三段變奏曲中,表露無遺。雙手在黑白琴鍵間的跳躍,展現了年輕鋼琴家內心的無限豐富,目眩神迷。

最後,艾爾加《謎語》變奏曲。他妻子形容這首曲子是,「他想起了自己的朋友,拿他們來創造音樂。」作品一開始以清晰、柔和的音樂描述主題,並構成其後各自變奏的基礎。主題若隱若現,聽來讓人憂慮不安。稍後十四段變奏曲,娓娓道來他的生活和他的這些朋友們。從這裡讓人感受到筒中優雅、快樂、傷感……

不得不提的是變奏九「Nimrod」,該詞源於德國神話裡「上帝座前的獵人,力大無比」。它最終成為了《謎語》變奏曲的核心:「我不計較你的外貌舉止,只看到你內在那善良、可愛和誠實的靈魂」。樂曲高潮段落極具張力,使人震撼。

在觀眾熱烈的掌聲下,史圖加特演奏了一段歡快、奔放的Encore,讓我們看到了世界的美好。期待它在「上海世博」的演出,印證「城市,讓生活變得更美好」的這一核心價值。

聽音樂‧看世界 - 記絲綢之路合奏團與馬友友音樂會

羽 白

絲綢之路, 是古代中西商貿要道, 今日的旅遊熱點。

一九九八年, 名滿全球的大提琴家馬友友, 創辦了「絲綢之路計劃」, 這是一個結合藝術、文化和教育的非牟利組織, 概念來自古絲綢之路上各族文化的交匯融合, 目標是連結世界各地的藝術家和樂迷, 相互交流學習, 承傳、創造並發展, 而絲綢之路合奏團, 便是這個計劃的核心。

絲綢之路合奏團的成員來自中國、美國、伊朗、印度、日本、韓國、蒙古、阿塞拜疆等二十個國家, 演奏的既有各地傳統曲目, 也有舊曲改編與全新創作, 配合中西樂器, 創造出獨特的樂種, 十年來, 合奏團的足跡踏遍歐、亞、北美, 二零壹零年四月二十日, 澳門這個南國小城, 也成了絲路的一站。

絲路合奏團演奏的既不是傳統的音樂, 樂器自然也不是傳統的組合, 這一晚出現在舞台上的, 計有大提琴、低音提琴、中提琴、小提琴、各種鼓、日本的尺八、伊朗的卡滿札、中國的琵琶、笙和巴烏等; 樂團成員各自穿著正裝、便服、民族服裝, 率性隨意, 而馬友友, 也僅以其中一員的身份坐在其中。這並不是一個需要正襟危坐的嚴肅的音樂會。

絲路組曲
踏上絲路之旅, 第一個演奏曲目是《絲路組曲》, 出場的方式有些特別, 一眾樂手已安坐台上, 鼓手金東遠再向觀眾席「呼喚」其餘的兩位樂手, 猶如絲路上的商旅召喚掉隊的同伴。第一樂章《漫吹的風》, 尺八和巴烏的悠悠笛聲, 便似那遠古的風迎面吹拂, 商旅騎著駱駝, 在黃沙萬里上行進, 長路漫漫, 他們謳歌, 他們喝酒, 以驅趕寂寥。《組曲》, 作品31, 是揉合了西方古典音樂和土耳其民族音樂元素的大提琴獨奏, 旋律簡單而優美, 有一點孤清, 放在《漫吹的風》後, 仿似是延續著商旅漫長而孤寂的旅途。最後的《鳥高飛》, 根據一首傳統波斯民樂改編而成, 略急略重的節奏, 表現了鳥兒不畏艱辛, 奮力展翅, 飛向萬丈霞光的情景, 是這個民族渴望超脫自我, 追求夢想的表現。

遠方
絲路的其中一支, 經海路至歐洲, 稱為海上絲綢之路。《遠方》, 便是金東遠以此為題而寫, 專為2010年亞洲沿海城市演奏之用。 樂曲開始, 觀眾聽見船隻在晨光晞微中啟航, 風漲滿了帆, 船在海面駛過, 拉出一道又一道波紋, 旋律平靜如水, 樂聲透著些許蒼涼, 如平淡而枯燥的海上生活。大海茫茫, 船, 日復一日地航行, 水手獨白: 此刻, 我們在這裡, 我們不屬於任何一個地方, 我們在等待, 風, 從遙遠的地平線吹過來, 吹過來......遠方, 是目的地, 也是故鄉, 古代交通與通訊皆不發達, 水手離鄉別井, 一去便是多年, 不知何年何日才能返回故鄉。 懷著堅定的信心與美好的夢想, 船長帶領水手, 朝著未知的將來, 航行, 航行, 駛過二千年歲月, 駛過亞洲南方這一個小城......樂曲末段轉快, 稍激昂, 伴以幾聲水手吆喝, 是目的地終於在望, 水手們心情興奮激動的生動描寫。

安支那節奏
《安支那節奏》, 「安支那」一名來自「安底斯」和「支那」(中國), 作曲家范蘭自身有著多樣的血統: 秘魯、中國、猶太, 自然也承傳了多樣的文化。全曲共有三個樂章。第一樂章「為該基普確而寫的亞拉威曲」, 帶點南美洲的神秘色彩;「千查的查蘭戈」, 千查是海邊的一個小鎮, 查蘭戈是印第安人的樂器, 這一樂章較為輕快跳脫, 連琵琶都頑皮起來, 大提琴也發出了不一樣的聲音;「格參巴」, 靈感來自南美一種名喚「格參巴」的搏擊舞, 卻竟然有著中國樂曲的味道, 這兩個樂章都有點教人驚奇。

無聲之城
音樂會的下半場, 始自一段遙遠得幾乎無法察覺的樂聲, 來自《無聲之城》。卡滿札高手賈賀爾, 一頭灰髮, 彩藍上衣, 盤膝而坐, 一臉肅穆地演奏。卡滿札形如二胡, 但有四弦, 風格也類同, 但內蘊更沉重, 二胡是演奏者的飽歷滄桑黯然傷懷, 卡滿札卻是憂國憂民。賈賀爾寫這首樂曲, 是為追悼兩伊戰爭期間(一九八零至一九八八), 伊拉克庫爾德斯坦中一個庫爾德人聚居的村莊 - 哈萊卜傑所遭遇的大屠殺,也為紀念所有在戰爭和天災人禍中遭摧毀的城市。庫爾德人, 這個名詞常常見諸國際新聞, 並總和武裝衝突連在一起, 庫爾德人是西亞最古老的民族之一, 卻沒有屬於自己的國家, 兩千多年來過著遊牧式的生活, 顛沛流離於伊拉克、土耳其和伊朗之間, 為了爭取獨立主權, 屢屢受到各種迫害。樂曲展開, 沉鬱而悲涼的樂聲由低至高, 漸漸瀰漫於整個空間, 從開始至中段的十幾分鐘, 調子幾乎沒什麼變化, 如庫爾德人一路披荊斬棘走來的艱苦歲月, 又如死難者的靈魂, 茫然穿越一片被戰火摧毀的頹垣敗瓦, 卡滿札的每一弦, 都是這個民族身上的一道傷痕。 據場刊介紹, 《無聲之城》每一次皆由各樂手即興演奏, 因此每一次都是新的創作, 而當晚聽來, 整個樂曲從頭至尾契合得無比完美, 渾然天成, 末尾「依足傳統作曲法和音符演奏」的那一段, 樂聲由低緩轉為稍快, 音符躍動, 是庫爾德人昂首挺胸, 走上高地, 極目眺望遠方, 也是演奏者對這個苦難民族的良好祝願。

陽春白雪
享負盛名的琵琶高手吳蠻獨奏一曲《陽春白雪》, 演奏技巧與效果自不待言; 與音樂會上其他曲目有別的是, 這是一首純粹的傳統中國樂曲, 沒有作出任何改編, 或在表現手法上作特殊處理; 也許因為演出地點是中國澳門, 所以有這樣一個純中國的選擇, 並安排在《無聲之城》和《氣傳氣》之間, 起著調和作用。

氣傳氣
《氣傳氣》, 英文是Air to Air, 台灣譯作《空對空》, 名字有點耐人尋味, 難以望文生義,內容也不太容易理解。樂曲在一個工作坊中集體創作而成, 指定要使用絲路樂器, 再配以不同的弦樂器和敲擊樂器, 是以出現了有趣的跨地域組合。第一個樂章《吾愛》, 有著濃厚的阿拉伯色彩, 是熱烈而歡快的舞蹈音樂; 到了下一樂章《雙目下淚》, 氣氛便馬上急轉直下, 那是一首阿拉伯基督徒的傳統復活節詩歌, 主調緩慢而憂傷, 副調急速不安; 第三樂章《瓜達盧佩聖母禮文》, 是墨西哥查帕斯民眾的禱文配上樂器, 那一串喃喃的禱語, 雖則內容難以聽得明白, 卻清晰地傳遞了祈禱者在層層壓抑下無比焦慮的訊息; 最後的《牆垣正包圍大地》, 是十八世紀薩丁尼亞一首抗議歌, 節奏激烈, 不同的敲擊樂器嘈切錯雜, 末段還有人聲呼號吶喊, 表現了團結一致拚死反抗強權的決心, 頗有感染力。 這個作品就每一個樂章單獨來看, 主旨都表達得非常明白, 而樂章之間的內在聯繫為何, 則可能需要觀眾再加以細心思考了。

觀後感
馬友友因為經常到世界各地遊歷演出, 長期接觸不同的文化藝術, 從而被其中的絢麗與神秘深深吸引, 又因在哈佛大學取得人文學博士學位, 令他的思維並不囿於藝術的象牙塔內, 由此產生了絲路計劃這一個意念, 希望以音樂為紐帶, 連結並探索各種文化, 共同分享生命的體驗。絲路合奏團所演曲目, 在市場上歸類為「世界音樂」。 世界音樂的種類和內容非常廣泛, 包括原來純粹的民族音樂、由民族音樂改編變化而成的音樂、非歐洲國家的本土流行音樂等; 世界音樂的出現, 原只是從商業角度出發, 在古典和流行之外提供另類選擇,以求開發更大的市場。

絲路合奏團成立十多年來, 世界科技以前所未有的高速發展, 國與國之間的界線越來越模糊, 地域的距離也變得越來越近, 不同文化之間的踫撞交融越加頻繁,地球上某個角落發生的事, 瞬息之間就會傳送到世界另一端,生活於這個世代, 每個人都被要求要有國際視野, 要時刻緊隨世界步伐。

絲綢之路合奏團與馬友友音樂會的每一首樂曲, 背後都有著動人的故事或厚重的歷史, 觀眾安坐於音樂廳中, 翻著場刊,就如展開了世界地圖, 歷史長卷一頁一頁在眼前掀過: 絲路的奇麗風光, 古代水手遠航尋找新天地, 庫爾德人被血腥鎮壓, 昔日華僑在他鄉的奮鬥……然後, 近日世界上的種種天災, 人禍, 盛事……也不期然浮現眼前, 廣闊的世界, 觸手可及。

不同的文化催生不同的音樂, 而不同的音樂, 反過來又讓觀眾認識不同的文化。如果說, 古典音樂應存在於華麗殿堂之中, 供人景仰讚嘆, 那麼, 絲綢之路合奏團的音樂, 便是引領觀眾一同離開殿堂, 走向世界, 思索世界。

2010年5月15日星期六

眼看,耳聽,心猜

陽雪

眼看,耳聽,心猜——是四月二十七日晚德國史圖加特廣播交響樂團帶給澳門觀衆的豐富體驗。

眼看英國諾靈頓爵士指揮是一種享受,因爲他保持享受。在音樂會第一首曲目——海頓的D大調第101號交響曲《時鐘》中,一身黑色唐裝的諾靈頓爵士不拿指揮棒,雙手柔和交替,像是在自己家中,隨著音樂輕快地手舞起來般。第一、第二小提琴組以及中、大、低音提琴組都分別為四人,八位木管樂手分別在舞臺兩側面對面站成兩排,銅管樂手坐於弦樂組後方,舞臺最後是定音鼓手——這樣中型的樂隊編制是指揮爲了盡量忠於作曲者意圖而決定的,以求恪守作曲者所屬時代的演奏風格。諾靈頓爵士在終曲音止瞬間張開雙手、笑容可掬的轉身「亮相」,不僅增添其本身的親和力,亦再次將喜悅享受的心情感染大家。

耳聽美籍華裔鋼琴家黃慈彈奏是一種挑戰,因爲她不斷挑戰。坐在澳門文化中心綜合劇院一樓觀衆席靠右的觀衆雖看不到黃慈的雙手,但根據其演奏的浦羅高菲夫C大調第三鋼琴協奏曲,可以想象她的十指猶如玩到癲狂的孩子的腳趾,時而從雲梯上疾速滑下,時而對協奏大隊(樂團規模比演奏《時鐘》時大一倍)猛追不捨;忽又在某處跳躍不止,來回踩踏,忽又疲倦下來,緩步而行。樂聲明朗時,「孩子」猶如在日間驚天動地地嬉鬧;樂聲緩靜時,「孩子」又似在黑夜踮起腳尖慢跑。在爆發力極強、節奏緊湊的音樂中,體態嬌小的黃慈流露出她内在的驚人力量,同時呼應了她身著的紅色,傳達一股不懈的鬥志。觀衆的呼吸也不由自主地隨著音樂長短交替,起伏不定。

心猜英國作曲家艾爾加的音樂謎語是一種遊戲,因爲他善於遊戲。觀衆手中的場刊提供了《謎語》變奏曲中十四段變奏的謎底,透露每段變奏所描寫人物的姓名、職業、與作曲家的關係等訊息,但各個人物的立體形象,包括外表、舉止、性格特徵在内,卻是在樂團富有層次變化的演奏中獲得生動呈現。比如一位陽光、溫柔又善良的女性形象在第八變奏明朗、柔和的合奏聲中顯現;第十變奏短促的長笛音配上輕柔纏綿的弦樂,又描繪出一位講話細聲細氣、擁有咯咯笑聲的靦腆小婦人。一八九八年十月艾爾加在給他摯友的信中曾提起這部作品的創作:「我根據一個新穎的主題草擬了一組變奏曲調,這些變奏曲逗得我直樂,因爲我把每支曲調都標上我某個朋友的名字……」。作曲家將創作樂趣融進音樂,聽樂者也能在他精心編織的謎面中,多少捕捉到周圍人物的鮮活特徵。

一首俏皮輕鬆的加演曲目像是這場音樂盛餐的最後甜品。只是,比起「品樂人」熱烈持續的鼓掌,史圖加特廣播交響樂團的「音樂廚師」會不會對某些「顧客」在樂章與樂章間不合時宜的鼓掌,甚至手機聲響更印象深刻呢?但願樂團在上海世博會的演出沒有這些不和諧之音。

史圖加特廣播交響樂團

痛並快樂著

陽雪

四月二十日馬友友帶著他藝術總監下的絲綢之路合奏團合共十三位樂手,包括七位弦樂、兩位管樂及四位敲擊樂,為澳門文化中心綜合劇院滿堂的觀衆演奏了六首帶有不同地域氣息的樂曲,痛並快樂著的律動與音樂感覺貫穿始終,大家的焦點並不限於馬友友。

痛的卡滿札
在樂團中沒有西裝革履而穿民族服裝的少數幾位樂手中,滿臉白鬍子的卡滿札演奏家賈賀爾(Kayhan Kalhor)很是搶眼。雖然當他拉著形似中國二胡的波斯弦樂器卡滿札時,表情與姿態都無甚起伏,但這位弦樂手與他奏出的音樂都飽含著一股靜謐的力量,而這股力量或許源於某种堅定的信念。由賈賀爾作曲的《無聲之城》是音樂會下半場的第一首曲子,弦樂手與敲擊樂手的即興演奏緩緩傳遞出沉寂又沉重的音符,仿佛帶著觀衆一點點走進一個死亡沉沉的小鎮,看見一幕幕觸目驚心而令人泣之無聲的景象。筆者不由自主地想起二〇〇八年以色列導演阿里科曼執導的動畫電影《與魔共舞》,影片聯繫到一九八二年九月在黎巴嫩首都貝魯特發生的巴勒斯坦人遭到大屠殺的事件。巧合的是,賈賀爾創作《無聲之城》是為紀念爭取獨立主權的庫爾德人民所經歷的戰爭苦難,亦為紀念所有在戰爭和天災人禍中遭摧毀的城市。凝結在現場音樂中的痛感與電影音樂所表達的痛感是相通一致的,所以即便沒有筆者這番聯想的觀衆,想必也能感受到樂曲中幽怨、悲憤的情愫。

快樂的琵琶
相反,常讓人聯想到幽怨女伶的中國樂器琵琶,卻在吳蠻「機械人」般剛硬、勁脆的演奏下帶出電子搖滾音樂那種熱烈豪放的風味來。她獨奏的經典琵琶曲《陽春白雪》盡顯「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歡盛氣勢;在掀起音樂會序幕的《絲路組曲》第三樂章《鳥高飛》中,隨著音樂愈來愈歡快昂然,吳蠻的情緒也愈來愈高漲。這位體態嬌小、穿著短身旗袍的女樂手跟著音樂節奏,不斷向右搖擺腦袋,像是那個方向有著一種對她致命的吸引,其神色歡愉、陶醉,靈巧的十指卻在懷中的琵琶弦間演繹著持久的掙扎。吳蠻的投入與釋放讓人相信她在腦海中看見了這首波斯傳統樂曲所歌頌的神鳥——一只不斷努力飛向太陽,最終在太陽燦爛的擁抱中失去肉體的鳥,傳達出在痛苦巔峰的無限快樂。

痛並快樂著
樂器本身是沒有喜怒哀樂的,豐富的音樂情感是由樂手締造或傳遞。范蘭的《安支那節奏》第二樂章《千查的查蘭戈》裡,吳蠻的琵琶、賈賀爾的卡滿札、馬友友的大提琴和其他樂手手中的樂器可以一同發出十分歡愉、俏皮的樂聲,就連在第一樂章《安支那》聽上去憂鬱蒼涼的日本尺八在梅崎康次郎的另一番吹奏中,也能創造出神秘靈動的音調。觀衆仿佛被樂團帶進曼妙生動的熱帶雨林,而時不時插入的尺八聲就像在走進森林的人的背後忽然躥出的一只松鼠或獼猴,嗖的一下又不見了似的。

其實,大家能夠在六首樂曲中都捕捉到苦悶兼有歡樂的音樂情感。充滿哀苦憤懣的《無聲之城》在結尾卻有令人意想不到的轉折,樂聲中慢慢融進振作和篤定的律動,就像被摧毀的城鎮又在純樸堅強的人民手中一磚一瓦地重建起來。韓國杖鼓手金東遠所作的《遠方》,特別供絲綢之路合奏團二〇一〇年亞洲沿海城市之旅演奏用,樂曲飽含異鄉人因浪跡天涯而自由喜悅但思念滿懷的矛盾。金東遠厚重感性的歌喉更爲這首樂曲加添了感染力,即便沒有團友吳彤透過普通話朗誦的形式翻譯歌詞,澳門觀衆多半也能體會到樂曲主旨。音樂會終曲哥里荷夫(Osvaldo Golijov)寫的《氣傳氣》也是一首痛並快樂著的作品,從前兩個較爲悲傷的樂章到熱鬧昂揚的三四樂章,不同樂部的樂手合作無間。三位敲擊樂手同時在一架比鋼琴還寬的大型敲擊樂器上(鍵盤形似孩童玩的八音琴)共奏出跳躍活潑的音符,嗓音略爲單薄沙啞的吳彤一邊手持中國民樂器笙吹奏,一邊興奮歡快地從舞臺右側很有節奏地踏步至舞臺中央,流露一股搖滾風味,更是把會場氣氛帶到高潮。

馬友友的成功
馬友友的名氣是票房的保證,然而音樂會的成功並不在於他個人的演出(無論是在《絲路組曲》中的大提琴獨奏,或是在第一首加演曲目——新疆哈薩克民歌《燕子》中為吳彤的單獨伴奏),而在於馬友友透過「絲路計劃」,讓來自世界各地的樂手一起參與音樂創作與演繹,正視各種文化間的差異和矛盾,挖掘並發揮彼此共通及所長之處,結合東西方樂器,傳承各類民族音樂,創製獨特鮮活的世界音樂。這正是整場音樂會(包括整團樂手一齊喜閙演出的第二首加演曲目)所呈現的最亮點,亦是馬友友組織領導才華的充分體現之處。

一個奇妙的旅程

謙人

相信澳門很多觀眾都是慕馬友友的名而前來欣賞這場音樂會,多少人認識絲綢之路合奏團呢?其實這合奏團是由馬友友自一九九八年起聯繫各國文化及推動原創音樂而組成的一個超越國界、文化的團體,成員來自全球二十多個國家,不單止音樂,更希望藉此探索不同的藝術領域、文化,並不斷注入新的元素,發展新的音樂,而最終可以找到問題的答案,正如絲路計劃的總裁兼執行總監羅拉‧芙萊德(Laura Freid)所言,「人類存在的意義究竟是甚麼?」

雖然在音樂會上筆者並不能找到確切的答案,但透過兩小時的演出,這支被馬友友稱為「文化旅行隊」的樂團仿彿帶領觀眾在絲路上尋尋覓覓,不同一般的音樂會,他們就是導遊,帶領觀眾走遍世界的角落。只在澳門演出一場、而入座率亦超過九成的音樂會,開場的《絲路》組曲,先由杖鼓好手金東遠展開序幕,清脆的鼓聲、從容的舞步,隨後從觀眾席聽到梅崎康次郎演奏日本傳統樂器尺八,令人不期然想起古代的日本、而另一樣頗具中國特色、來自雲南的樂器巴烏亦在吳彤的演奏下登場,他們慢慢邊演奏邊走到台上,透過三人的演出,將杖鼓、尺八及巴鳥三者融為一體,加上他們的身體語言,好像告訴我們中國、日本及韓國這三個國家在文化上千絲萬縷的關係。在組曲中最後一首是《鳥高飛》,在性格各異的提琴家族襯托下,加上中東樂器卡滿札、中國樂器代表琵琶及自來多個地區的敲擊樂器,感覺特別,不單是樂器的運用,而且在編曲上運用不少中東音階,令聽眾突然置身在中東。

《遠方》為杖鼓好手金東遠的作品,取材自一首水手之歌,音樂呈現出水手在海上飄泊的感覺,卡滿札的演奏令人感到憂怨,音樂起初較為平靜,後半部份開始激昂,讓筆者看到一班水手在風浪中與大自然摶鬥的場面,但樂曲中加入二胡效果可能更加理想(卡滿札與二胡音色相近,演奏不盡相同,兩者恰當配合或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安支那節奏》的樂器組合只有兩支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笙及琵琶,但效果豐富,樂曲中的特色正如場刊中的評論者寫道:「范蘭這曲目把拉丁美洲的神話、建築、藝術、詩與民樂融進西方的古典音樂格式中,流露了她從秘魯、猶太與中國承受的傳統。」而范蘭本身亦是擁有秘魯、中國及猶太裔的血統,用上笙及琵琶來模擬南美的本土樂器,那種將世界大同、連為一體的感覺特別強烈,歌曲中亦如歌名一樣,具有「安」(安底斯)及「支那」(中國)的特色,笙及琵琶交替演奏旋律,最後更以小提琴模擬高胡奏出雀兒的叫聲結尾,令人有無限的幻想空間。

《無聲之城》這作品運用很多長弓、碎弓,深深感到作者對伊拉克庫爾德人民的一種懷緬,這演奏的特色是有一段是各人即興地展開樂曲,可聽到的旋律不算多,反而整體音樂有很多意境帶給觀眾,亦運用不少庫爾德的旋律,最後在明快的節奏下結束此曲。緊接是由吳蠻獨奏琵琶曲《陽春白雪》,這首經典的曲目,節奏抑揚頓挫,技術高超,將琵琶本身的特色發揮得淋漓盡致,不難理解為何《洛杉磯時報》也認為她是「把琵琶介紹到西方的最大功臣」。 音樂會最後一首演奏曲目為哥里荷夫的《氣傳氣》,這首曲的宗教氣息較濃烈,有天主教或基督教背景的聽眾對此曲甚有共鳴,此曲節奏一慢一快,把觀眾牽著走,其後木琴加入、還有預錄的群眾聲音,最後由笙以懾人之勢,加上吳彤配合節奏的舞步完美地完成整場音樂會。

其實音樂會並非以馬友友為中心,演出中馬友友祗是眾多音樂家中的一員,但始終吸引觀眾的仍是他,而在芸芸高超技藝的音樂家中,要駕馭他們或與他們一同做好一件事,如在音樂的技藝上不足,或只是精通一件樂器,是絕對沒有可能帶領這一支高水平而又未有一個固定編制的合奏團;初聽絲路團的感覺是西樂、中樂、中東樂器混在一起,閉目聆聽時真的有如遊覽絲路,雖然未曾親身到過絲路遊歷,但從樂團的演出和文字簡介中看到很多樂器都有稍近的形狀、類似的音色,那種感覺像失散多年的家人,在某一個地方重聚,也帶給觀眾不一樣體驗、不一樣的音樂文化之旅。

絲綢之路合奏團與馬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