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17日星期一

聽音樂‧看世界 - 記絲綢之路合奏團與馬友友音樂會

羽 白

絲綢之路, 是古代中西商貿要道, 今日的旅遊熱點。

一九九八年, 名滿全球的大提琴家馬友友, 創辦了「絲綢之路計劃」, 這是一個結合藝術、文化和教育的非牟利組織, 概念來自古絲綢之路上各族文化的交匯融合, 目標是連結世界各地的藝術家和樂迷, 相互交流學習, 承傳、創造並發展, 而絲綢之路合奏團, 便是這個計劃的核心。

絲綢之路合奏團的成員來自中國、美國、伊朗、印度、日本、韓國、蒙古、阿塞拜疆等二十個國家, 演奏的既有各地傳統曲目, 也有舊曲改編與全新創作, 配合中西樂器, 創造出獨特的樂種, 十年來, 合奏團的足跡踏遍歐、亞、北美, 二零壹零年四月二十日, 澳門這個南國小城, 也成了絲路的一站。

絲路合奏團演奏的既不是傳統的音樂, 樂器自然也不是傳統的組合, 這一晚出現在舞台上的, 計有大提琴、低音提琴、中提琴、小提琴、各種鼓、日本的尺八、伊朗的卡滿札、中國的琵琶、笙和巴烏等; 樂團成員各自穿著正裝、便服、民族服裝, 率性隨意, 而馬友友, 也僅以其中一員的身份坐在其中。這並不是一個需要正襟危坐的嚴肅的音樂會。

絲路組曲
踏上絲路之旅, 第一個演奏曲目是《絲路組曲》, 出場的方式有些特別, 一眾樂手已安坐台上, 鼓手金東遠再向觀眾席「呼喚」其餘的兩位樂手, 猶如絲路上的商旅召喚掉隊的同伴。第一樂章《漫吹的風》, 尺八和巴烏的悠悠笛聲, 便似那遠古的風迎面吹拂, 商旅騎著駱駝, 在黃沙萬里上行進, 長路漫漫, 他們謳歌, 他們喝酒, 以驅趕寂寥。《組曲》, 作品31, 是揉合了西方古典音樂和土耳其民族音樂元素的大提琴獨奏, 旋律簡單而優美, 有一點孤清, 放在《漫吹的風》後, 仿似是延續著商旅漫長而孤寂的旅途。最後的《鳥高飛》, 根據一首傳統波斯民樂改編而成, 略急略重的節奏, 表現了鳥兒不畏艱辛, 奮力展翅, 飛向萬丈霞光的情景, 是這個民族渴望超脫自我, 追求夢想的表現。

遠方
絲路的其中一支, 經海路至歐洲, 稱為海上絲綢之路。《遠方》, 便是金東遠以此為題而寫, 專為2010年亞洲沿海城市演奏之用。 樂曲開始, 觀眾聽見船隻在晨光晞微中啟航, 風漲滿了帆, 船在海面駛過, 拉出一道又一道波紋, 旋律平靜如水, 樂聲透著些許蒼涼, 如平淡而枯燥的海上生活。大海茫茫, 船, 日復一日地航行, 水手獨白: 此刻, 我們在這裡, 我們不屬於任何一個地方, 我們在等待, 風, 從遙遠的地平線吹過來, 吹過來......遠方, 是目的地, 也是故鄉, 古代交通與通訊皆不發達, 水手離鄉別井, 一去便是多年, 不知何年何日才能返回故鄉。 懷著堅定的信心與美好的夢想, 船長帶領水手, 朝著未知的將來, 航行, 航行, 駛過二千年歲月, 駛過亞洲南方這一個小城......樂曲末段轉快, 稍激昂, 伴以幾聲水手吆喝, 是目的地終於在望, 水手們心情興奮激動的生動描寫。

安支那節奏
《安支那節奏》, 「安支那」一名來自「安底斯」和「支那」(中國), 作曲家范蘭自身有著多樣的血統: 秘魯、中國、猶太, 自然也承傳了多樣的文化。全曲共有三個樂章。第一樂章「為該基普確而寫的亞拉威曲」, 帶點南美洲的神秘色彩;「千查的查蘭戈」, 千查是海邊的一個小鎮, 查蘭戈是印第安人的樂器, 這一樂章較為輕快跳脫, 連琵琶都頑皮起來, 大提琴也發出了不一樣的聲音;「格參巴」, 靈感來自南美一種名喚「格參巴」的搏擊舞, 卻竟然有著中國樂曲的味道, 這兩個樂章都有點教人驚奇。

無聲之城
音樂會的下半場, 始自一段遙遠得幾乎無法察覺的樂聲, 來自《無聲之城》。卡滿札高手賈賀爾, 一頭灰髮, 彩藍上衣, 盤膝而坐, 一臉肅穆地演奏。卡滿札形如二胡, 但有四弦, 風格也類同, 但內蘊更沉重, 二胡是演奏者的飽歷滄桑黯然傷懷, 卡滿札卻是憂國憂民。賈賀爾寫這首樂曲, 是為追悼兩伊戰爭期間(一九八零至一九八八), 伊拉克庫爾德斯坦中一個庫爾德人聚居的村莊 - 哈萊卜傑所遭遇的大屠殺,也為紀念所有在戰爭和天災人禍中遭摧毀的城市。庫爾德人, 這個名詞常常見諸國際新聞, 並總和武裝衝突連在一起, 庫爾德人是西亞最古老的民族之一, 卻沒有屬於自己的國家, 兩千多年來過著遊牧式的生活, 顛沛流離於伊拉克、土耳其和伊朗之間, 為了爭取獨立主權, 屢屢受到各種迫害。樂曲展開, 沉鬱而悲涼的樂聲由低至高, 漸漸瀰漫於整個空間, 從開始至中段的十幾分鐘, 調子幾乎沒什麼變化, 如庫爾德人一路披荊斬棘走來的艱苦歲月, 又如死難者的靈魂, 茫然穿越一片被戰火摧毀的頹垣敗瓦, 卡滿札的每一弦, 都是這個民族身上的一道傷痕。 據場刊介紹, 《無聲之城》每一次皆由各樂手即興演奏, 因此每一次都是新的創作, 而當晚聽來, 整個樂曲從頭至尾契合得無比完美, 渾然天成, 末尾「依足傳統作曲法和音符演奏」的那一段, 樂聲由低緩轉為稍快, 音符躍動, 是庫爾德人昂首挺胸, 走上高地, 極目眺望遠方, 也是演奏者對這個苦難民族的良好祝願。

陽春白雪
享負盛名的琵琶高手吳蠻獨奏一曲《陽春白雪》, 演奏技巧與效果自不待言; 與音樂會上其他曲目有別的是, 這是一首純粹的傳統中國樂曲, 沒有作出任何改編, 或在表現手法上作特殊處理; 也許因為演出地點是中國澳門, 所以有這樣一個純中國的選擇, 並安排在《無聲之城》和《氣傳氣》之間, 起著調和作用。

氣傳氣
《氣傳氣》, 英文是Air to Air, 台灣譯作《空對空》, 名字有點耐人尋味, 難以望文生義,內容也不太容易理解。樂曲在一個工作坊中集體創作而成, 指定要使用絲路樂器, 再配以不同的弦樂器和敲擊樂器, 是以出現了有趣的跨地域組合。第一個樂章《吾愛》, 有著濃厚的阿拉伯色彩, 是熱烈而歡快的舞蹈音樂; 到了下一樂章《雙目下淚》, 氣氛便馬上急轉直下, 那是一首阿拉伯基督徒的傳統復活節詩歌, 主調緩慢而憂傷, 副調急速不安; 第三樂章《瓜達盧佩聖母禮文》, 是墨西哥查帕斯民眾的禱文配上樂器, 那一串喃喃的禱語, 雖則內容難以聽得明白, 卻清晰地傳遞了祈禱者在層層壓抑下無比焦慮的訊息; 最後的《牆垣正包圍大地》, 是十八世紀薩丁尼亞一首抗議歌, 節奏激烈, 不同的敲擊樂器嘈切錯雜, 末段還有人聲呼號吶喊, 表現了團結一致拚死反抗強權的決心, 頗有感染力。 這個作品就每一個樂章單獨來看, 主旨都表達得非常明白, 而樂章之間的內在聯繫為何, 則可能需要觀眾再加以細心思考了。

觀後感
馬友友因為經常到世界各地遊歷演出, 長期接觸不同的文化藝術, 從而被其中的絢麗與神秘深深吸引, 又因在哈佛大學取得人文學博士學位, 令他的思維並不囿於藝術的象牙塔內, 由此產生了絲路計劃這一個意念, 希望以音樂為紐帶, 連結並探索各種文化, 共同分享生命的體驗。絲路合奏團所演曲目, 在市場上歸類為「世界音樂」。 世界音樂的種類和內容非常廣泛, 包括原來純粹的民族音樂、由民族音樂改編變化而成的音樂、非歐洲國家的本土流行音樂等; 世界音樂的出現, 原只是從商業角度出發, 在古典和流行之外提供另類選擇,以求開發更大的市場。

絲路合奏團成立十多年來, 世界科技以前所未有的高速發展, 國與國之間的界線越來越模糊, 地域的距離也變得越來越近, 不同文化之間的踫撞交融越加頻繁,地球上某個角落發生的事, 瞬息之間就會傳送到世界另一端,生活於這個世代, 每個人都被要求要有國際視野, 要時刻緊隨世界步伐。

絲綢之路合奏團與馬友友音樂會的每一首樂曲, 背後都有著動人的故事或厚重的歷史, 觀眾安坐於音樂廳中, 翻著場刊,就如展開了世界地圖, 歷史長卷一頁一頁在眼前掀過: 絲路的奇麗風光, 古代水手遠航尋找新天地, 庫爾德人被血腥鎮壓, 昔日華僑在他鄉的奮鬥……然後, 近日世界上的種種天災, 人禍, 盛事……也不期然浮現眼前, 廣闊的世界, 觸手可及。

不同的文化催生不同的音樂, 而不同的音樂, 反過來又讓觀眾認識不同的文化。如果說, 古典音樂應存在於華麗殿堂之中, 供人景仰讚嘆, 那麼, 絲綢之路合奏團的音樂, 便是引領觀眾一同離開殿堂, 走向世界, 思索世界。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