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18日星期二

諾靈頓爵士與黃慈 記「史圖加特廣播交響樂團」蒞澳演出

羽 白

成立於一九四五年的史圖加特廣播交響樂團, 如今已屬全球頂尖樂團之一, 來澳演出的這場音樂會, 是第九次的亞洲巡迴演出。

翻開音樂會的場刊, 會讀到首席指揮諾靈頓爵士的一段獻詞, 他說: 他和樂團合演的每場音樂會, 合錄的每首樂曲, 都恪守每個時代的演奏風格, 堅持沿用早期的「樂聲」, 要求發出「純音」, 尋回根源, 擁抱傳統。樂團的獨特風格, 便由此而成。

音樂會座無虛席, 筆者坐於前排第四行中間偏左, 雖沒法看到整個交響樂團的強大陣勢, 卻有幸可以近距離仰視, 演奏者和指揮家的舉手投足都一目了然。

諾靈頓爵士, 自一九九八年以來就一直擔任樂團的首席指揮, 其間也常受到邀請到世界各地演出, 這一位來自英國的指揮大師, 今晚穿上一身黑色唐裝, 儒雅之中透著軒昂之氣, 灰白的鬍子下, 嘴角盡現慈愛微笑, 非常的親切隨和。音樂會第一個曲目是海頓的D大調第一零一交響曲《時鐘》, 爵士沒拿指揮棒, 直接就以雙手指點江山, 每一個動作都輕柔而恰到好處, 如母親撫慰嬰孩, 卻又自有一股大氣, 牽引著整個樂團行進。

《時鐘》那一段優美的引子之後, 第一主題熟悉的調子輕快步出, 在舞台上蹦蹦跳著, 然後是稍柔的第二主題, 有如活潑的少女旋起碎花長裙, 再來是兩主題的相互交纏; 指揮家的身體偶爾會隨著愉快的樂聲擺動, 自己也化作一個躍動的音符了。 第二樂章, 爵士得意地指揮著時鐘的嗒的嗒擺動, 旋律甜美如一塊彩色的水果糖; 第三樂章是舞步並不小的小步舞曲,.氣質不如名字的優雅, 反倒有點豪邁, 第四樂章終曲稍快板, 來了一個暢快淋漓的終結。

也許是樂團的演奏太出色, 指揮大師的形象雖高大卻又可親, 樂章之間, 仍不免有觀眾因為太激動, 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這時爵士便會回頭一望, 再輕點下頷, 如同一位慈祥的好老師, 以眼神向調皮喧嘩的學生示意噤聲, 情況一而再, 令前排觀眾為之莞爾。

第二首曲目是浦羅哥菲夫的C大調第3鋼琴協奏曲, 鋼琴獨奏為黃慈。

黃慈, 今年才剛滿二十歲, 這位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雅馬哈藝術家」(十六歲即獲此殊榮), 一身紅色長裙, 長可及肩的秀髮以髮夾輕輕攏著, 清麗如鄰家女孩, 在琴櫈上閑坐, 時而輕攏頭髮, 一派悠然自若溫柔如水。

隨著單簧管吹出一片俄國式的蒼茫荒涼, 鵝毛大雪漫天飛舞, 第一樂章展開, 黃慈一雙纖弱的手, 便迅即以出其不意的速度在琴鍵上飛快躍動起來, 忽上忽下地尋覓搜索, 快得叫人眼花撩亂, 一串串的樂聲在十指下倉皇逃奔, 觀眾的耳朵根本沒法追得上, 黃慈面前沒有琴譜, 仿佛她自己就是寫滿樂章的琴譜了。 浦羅哥菲夫自幼有神童稱號, 因為恃才傲物, 也曾被稱為音樂叛徒, 據說他所寫的樂曲總喜歡刻意堆砌技巧, 製造演奏難度, 這首鋼琴協奏曲的節奏就有點機械化, 尤其在第二樂章, 感覺如同俄語的冷而硬, 是長年處身冰天雪地中鑄就的一種孤僻怪異, 因而較少女性彈奏, 可此刻觀眾看見的黃慈, 雖是專心致志, 卻依然揮灑自若, 那雙手, 時而柔若無骨, 在琴鍵上輕快滑過, 時而又如鋼鐵雄師的衝鋒陷陣, 再不就如飛鳥的雪泥鴻爪, 飄逸無蹤……人和琴, 已渾為一體。 第三樂章從容的快板, 開始時, 仍是那種怪異風格, 到了中段, 才稍為柔和了一點, 鋼琴也熱情起來……樂曲既終, 觀眾恍然若失, 掌聲連綿不斷, 這一刻, 黃慈是全場聚焦, 偌大一個交響樂團, 襯托在她背後(雖則這麼說不太合理), 竟有點黯然失色。

最後, 是艾爾加的《謎語》變奏曲, 《謎語》被認為是這位英國著名作曲家最偉大的作品, 廣受喜愛, 由主題加上十四首變奏構成, 藝術家情感豐富觀察入微, 十四首變奏代表著他身邊十四個人物, 主題情調憂傷, 如秋日黃昏走過無人小徑, 其後的變奏, 有些剛強而粗獷, 也有溫柔而優雅, 又或活潑詼諧, 因描寫對象而異, 指揮家的動作, 也隨之時而輕柔, 時而有力。除了文字, 除了素描, 原來連音樂也可以把人寫得形象如許生動。 令觀眾感受至深的可能是常用於悼樂, 也曾作為電影配樂的第九變奏, 悲壯肅穆; 而最讓作曲家傾注深情的, 自是第一變奏C.A.E., 描寫自己摯愛的妻子那一段了。

艾爾加身邊的摯親好友, 能在音樂家生命中留下痕跡, 是緣分。 本地知音人能遇上這樣一場世界級水準的演出, 也是緣分。 翻開精美場刊, 這一場音樂會, 最貴的門票是四百八十元, 門票雖有價, 藝術卻無價, 其幾如宇宙之浩瀚無涯, 無法探究盡頭, 凡夫俗子如欲以時間或金錢丈量無價藝術, 那庶幾近乎癡人說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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