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剛舞流動》
文: 欣宇
「窗」、「空氣之道」和「輪迴轉世」是韓國「新自主舞蹈團」的現代舞力作《剛舞流動》的三個主題,於今年八月十一日在澳門文化中心上演。全男班舞蹈演出的號召力在於男性形體動作必定帶來的一股剛強、矯健、迅猛的視覺震撼。且看編舞家鄭硯秀如何為這些早被設定的“畫面”注入創意,貫徹他在舞台上“超越自我”的意念。
這空間的內外舞動。儘管彼此挨近,但人與人之間並沒有接觸,像互不相識似的,各自各地隨著刻板的節奏經營著自己的一切,同時也為承受孤獨與寂寞而掙扎。舞台的外圍,由起初只是光線所營造出來的一道“牆”慢慢延伸,冷冰冰地豎立在人們的四週。“牆”上應該有窗,但千篇一律的格式使人感受不到窗的存在。舞蹈員就在這道“牆”上小心翼翼地“攀爬”,沒有絲毫逾越它的企圖。
東方的傳統建築都講究內外環境體現人與自然交融的關係,此外,還注重比鄰的空間銜接,形成了近乎一呼百應的人與人之間的互相關照。可是,社會越是高速發展,人的思想越來越草率,越來越逃避思考,一切一切都只被簡單地區分為對與錯、是與非、善與惡……這種思維方式漸漸讓人們彼此之間自動分化,互生芥蒂。即使現代狹窄的生活空間迫使人們挨得更近,但家家戶戶的窗總是緊閉著的,人們好像不再需要感受自然,更遑論與鄰人溝通。
可巧妙的燈光鋪排一下子即把我們的視線同時帶到舞台左上側一個昏暗角落裡幾位裸體舞者的舞動。那裡呈現的是一片原始的、不加修飾的和諧,是人與自然的糅合;人與人之間的彼此照應,與“窗”內的情景是很大的反差。編舞家是否要讓我們反思,大家只要願意敞開窗戶,嘗試互相接觸和溝通,就能重拾我們原先擁有的一份善和美?透過我們的窗戶,是否能為生活重新注入一點包容著人際關懷的文化內涵?
《剛舞流動》的三個主題很有連貫性,並沒有明顯的分段。脫去面紗、穿著白褲徐徐步出舞台的舞者帶給我們一種洗盡鉛華的超脫感覺,很自然地進入到「空氣之道」的段落。舞蹈員以頭著地;用雙手支撐著身體;雙腳懸空成倒立姿態,舞台上呈現出一個個較為怪異的形體。這是一個很能觸動人心的情景,彷彿在向我們展示在物質掛帥的現今時代不斷湧現的諸多稀奇古怪現象,包括走向極端化和機械化的人的思想和行為。接著,沒有固定旋律和節奏的高頻尖音帶動著舞者跳出力度澎湃、步伐急促和臊動不安的動作,馬上讓人聯想到人與人之間的相互角力和彼此競爭。激烈的舞動靜止下來的一刻,猶如萬籟俱寂,還可聽到大自然的呼嘯。舞者們都在舞台上隨心所欲地、舒展地伸出雙臂擁抱那份靜謐與安寧。舞者的舞蹈語言啟發我們慢慢地咀嚼人生的奧妙,思索週遭越演越烈的各樣變化對人本身的衝擊和迷惑,意識到人們在物質社會的洪流當中拼命翻滾、明爭暗鬥和無止境的追逐實際上是生命能量的虛耗;我們可以嘗試超越自我,擺脫重重物慾枷鎖,享受那份崇尚自然、反璞歸真的生趣。
整個演出當中,舞台燈光的運用與舞蹈的表達相輔相承、表現力豐富。在「輪迴轉世」中,光線所發揮的作用更為突出,某些舞段令人印象特別深刻。長方條形聚光區一明一暗,舞者隨著光線的易位在光區內舞動。舞蹈的前半段,幾位舞者都頭戴面紗,當中兩位還戴上面具,只是所遮蓋的不是面部而是腦袋。他們的動作都顯得較之前的舞段輕盈、隨意,好像缺少了某種動力,卻多了幾分無奈的情緒。我彷彿看到一些選擇逃避、得過且過、沒有真正體會生活和理解人生的人的生存狀態。以真面孔示人的編舞家鄭硯秀獨舞的一段,從燈光、音樂到舞蹈都能緊扣主題。我把燈光所打造出來的、不斷易位的長方塊光區和反覆變奏的音樂理解為人的生活歷程當中的各種抉擇和甜酸苦辣;古典樂段好比美好生活的片段;風鈴和沙沙雨聲充滿禪意;而鄭硯秀的舞蹈剛柔並重、靈巧多變、創新獨特,凝聚了不少東方形體動作元素,與輪迴這樣一個屬於東方文化的命題相呼應。舞蹈的末段應該是最具象徵意義和最能突出主題的部分。所有出現過的不同方位的長方形光區同時亮起,形成了縱橫交錯的圖像,然後忽然熄滅,馬上轉換成圓形光圈,舞者最後倒臥其中作結,象徵生命週期的終結和等待輪迴再生。我想這裡面所傳達的信息,就是「輪迴轉世」所要探索的哲學內涵──生命由始至終應該包含既豐富多彩又波折重重的歷練和各種錯綜複雜的關係,人們應該以積極的態度坦然面對各種變化,因為生命本身就是一個大循環,萬事萬物都在萌生、死亡和再生。
《剛舞流動》短短一個小時的演出,可舞者們要探討的命題是何其嚴肅和博大!正如身兼編舞和舞蹈員的鄭硯秀所述,「新自主舞團」的藝術著重表現未來人們的自我認識和現實存在,《剛舞流動》誠然是一部能夠把舞團的舞蹈哲學理念傳遞給觀眾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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