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故事系列之《秋水衣人》觀後感
(澳門文中心小劇院2008年2月16日)
文：言毅
貨不對辦?
在宣傳單上以衣為重點招徠，又煞有介事的請來了兩位本地設計師提供服裝概念，以為一大群妙曼優美的舞者搭上構想新奇的華美衣飾穿梭於舞台之上，《秋水衣人》至少在視覺上就應該很好看，結果甫開場就發覺「貨不對辦」。
沒有色彩奪目的民族服，沒有高亢活潑的傳統樂聲，台上也不見一大群甜姐兒掛著同一號的笑容「大堆頭」地散發小數民族的熱情，甚至連燈光也是暗昧不明的，一群標榜習中國舞多年的本地舞者，跳的到底還算不算中國舞？
秋水‧衣‧人
還掛著這個「中國舞」的問號，筆者卻幾乎可以肯定這個演出與「秋水」其實無甚關連。至於「衣」嘛……近廿個年青舞者穿上各具型格的練功衣其實也煞是好看，然而視覺上卻是少了期待中的「眼前一亮」，而且衣飾的變化的確不多，最後一場從後台扔出被單，由舞者各自披搭成禮服，讓幾近空空如也的舞台瞬間變成了華麗的舞會場地，算是熱鬧也甚有新思，然而到底也沒有預期中的「美」。
結果「人」成了這個演出最重要的元素，也實實在在的訴說了一個個本土舞者的「澳門故事」，的確大大出乎意料。這是我見過說話最多的一群舞者—因為導演給了她們手提咪，和發言權。
開始時眾舞者從觀眾席的後方走上台前，讓觀眾看到她們的肢體之前，首先知道了她們的名字，一眾小妮子還可以用自選的刁鑽方法報上年紀；手持米高峰，耍著自己熟悉的舞姿，舞者不單讓觀眾看到她們在習舞多年來所學的點滴，更聽到了她們的心路歷程……對舞蹈熱愛的萌芽，習「現化舞」和「中國舞」的抉擇，密密麻麻的習舞日程，作為舞團甚至中學成員的一種身份的自我認同。
看不見的新衣
當華爾滋的音樂響起，眾舞者從容自若的舞起《踏歌》，沒有了熟悉的音樂、衣飾和舞台，但編舞和導演卻給各人穿上一襲沒有偷工減料的皇帝新衣，是「自信」讓她們在台上開懷地展示了全新面貌的《踏歌》—理應傳統的民族舞，竟然有點「酷」。
是的，誰規定民族舞一定要依足傳統的呢？民族舞一定要配民族音樂、民族服嗎？群舞要跳得千篇一律的齊整嗎？舞蹈員只可用身體表達自己嗎？衣飾、舞蹈必須要以「美」為依歸嗎？藝術創作可以「理應如此」嗎？
「中國舞一定要這樣跳，不然就不似，不似就是不對」。讓筆者當頭棒喝的一段舞者獨白，也讓觀眾看到了導演努力的拆解了，來自不同背景、不同舞團的表演者身上的每一襲中國舞衣：從懷疑到不安，從探索到理解，從認同到相信；編舞大剪一揮，舞者和觀眾所「預期」的民族舞蹈元素，幾乎都被剪得支離破碎，再由每人身上一幅一幅的拼湊，讓所有舞者互相連繫，合力展示出嶄新作品，其中所需的溝通與磨合，縱未致望穿秋水之久，卻是可想而知的一段漫長歷程。
捨易取難的裁縫
作為香港頂尖舞蹈藝術家的伍宇烈，曾多次與海外著名專業舞團人合作，今次花長時間與本地年青舞者舉行工作坊，誠屬難能可貴；若只要求做一個好「看」的演出，相信作為編舞和導演的他必然會有更多的方法，加上來自香港舞蹈團的特邀舞者華琪鈺，專業的燈光設計陳焯華，來自思銘諾及畢焜的服裝概念，要讓演出再「可觀」一點應該不難：獨舞編長一點，燈光豐富一點，服裝華麗一點，不就容易點取悅觀眾嗎？
如是觀眾就很難看到屬於這一眾本地舞者的演出了。
觸動人心的秋水衣「人」
不難發現導演很樂意讓舞者將自己很直接的向觀眾呈現，透過舞姿、獨白、對白、甚至更多即興的互動，眾多舞者不熟悉的表演形式，或叫她們誠惶誠恐，或叫演出多了不可控制的「危機」，結果卻為觀眾帶來了一次「貨不對辦」、卻又驚喜連連的劇場經驗……看到中國舞脫去了舊衣，舞者穿上了自信的舞衣，與隊友踏著不一樣的舞步，卻又呼吸一致地享受著對舞蹈的熱愛。
為演出作結的"I could have danced all night"(選自音樂劇《窈窕淑女》)，如實地表達了舞者的狂喜和離場前的不捨，演後座談中各舞者更是滔滔不絕，只一個多小時，卻讓觀眾與台上舞者有一種從未如此貼近過的感受—為的不是演出的專業出眾，是很難得地看到舞者異常真實地表現著自我，肢體所表現出來的，不是一個「神似」的舞姿，卻有著自信的情感表達，豈不就是舞蹈的最基本？
倒是不少人會相信有特定的舞步會穩妥點，於是「中國舞一定要這樣跳」，跟著一樣的步伐，我們會不會就漸漸喪乏了表達自我的能力？導演把發言權交給了舞者，讓她們戰戰兢兢卻又珍而重之地訴說了自己的澳門故事；如果有朝一日接到了無線咪，我們又是否有勇氣承認「中國舞不一定要這樣跳呢？」
裁縫的剪刀也許剪碎了一幅完整無缺的布，但卻衍生出無限的可能性來，讓舞者放下了執著，也開了觀眾的視野。原本可以拿出更漂亮的布，卻選擇了各人剪得細碎的被單，為的不是在觀眾面前呈現的一剎那，卻是讓眾多舞者往後更能表達自己的珍貴體驗─演出中最精彩的，其實就是裁縫的取捨，還有導演匠心獨運的整合能力，讓演出「非常」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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