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音樂的「拉闊」魅力
文: 小熊
當看見「交響曲」、「協奏曲」、「管弦樂團」、「柴可夫斯基」等古典音樂的詞彙時,您是否不其然將之與「乏味呆板」、「曲高和寡」等負面印象聯想在一起?其實古典音樂並非是那麼枯燥無味的冷門玩兒,也許我們尚未耳聞目睹樂團與指揮無懈可擊的「拉闊」演出(取其“Live”的諧音,意指「現場演出」),未曾感受那集視覺與聽覺一身的「視聽衝擊」;也許,因為太多的錄音唱片讓我們的聽覺日漸麻木,因而卻步於走到音樂廳去,嘗試與古典音樂的世界擦出火花;更也許,我們錯過如二零零八年六月十三日及十四日,一連兩晚在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舉行的「李傳韻的浦羅哥菲夫」音樂會,所以才會對古典音樂的真義產生誤解。
開啟異國音樂世界的鑰匙
甫踏進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便發現那呈橢圓形的音樂廳設計,讓現場共二千多個座席的目光,都自然地集中在正中央的舞台。抬頭仰望,更有可作調校的迴音罩及簾幕,讓無論身處任何位置的聽眾,均能接收最直接、最真實的樂聲。在如斯嚴謹與巧妙設計的會場中,聽眾們又怎可顧左右而言他,不去全神貫注地欣賞香港管弦樂團即將獻上音樂會的第一首樂曲,由捷克指揮貝勞拿域(Jiri Belohlavek)帶領,演奏同是捷克的著名國民樂派作曲家楊傑納克(Leos Janacek, 1854-1928)、選自歌劇《狡滑的小狐狸》的組曲?
此一組曲充分體現了楊傑納克對管樂器獨特音韻的發揮,在滿佈活力的旋律中,揉合了短笛、長笛、豎琴、小提琴等的配器,讓現場彷彿幻化成作曲家的故鄉森林,毛蟲、蟋蟀、狐狸、落葉、秋風、少女等都齊集在這個森林裡,組成如「和路迪士尼」般的卡通奇趣故事,也是讓聽眾們可以很鬆容地感受到,楊納傑克對捷克民族文化那一份深深的迷戀。貝勞拿域選以此曲作為音樂會的首曲,不但為聽眾提供了一個優閒舒泰的聽覺暖身運動,相信更可藉此向現場推介其祖國的優秀音樂作品,為日後有興趣進一步接觸捷克音樂作品的聽眾,送上開啟音樂寶庫的鑰匙。
李傳韻的浦羅哥菲夫
聽眾們正在安放龥匙的期間,舞台上管弦樂團的成員數目已不知不覺地出現變化,為的是要即將送上音樂會的點題曲目,由以豐富表達能力見稱的著名小提琴家李傳韻與香港管弦樂團合作,演奏俄國音樂家浦羅哥菲夫(Sergei Prokofiev, 1891-1953)的第一小提琴協奏曲。
在中提琴的顫音上,第一樂章中的小提琴唱出了富於表情、如歌如夢的第一主題,而中段的獨奏小提琴奏出的狂熱主題,亦是初見李傳韻嫻熟高超的琴技,無論是撥弦或運弓等技巧,都是多麼的渾然天成,加上其豐富的肢體動作,使得與第一段的柔情形成強烈對比。緊接而來第二樂章諧謔曲,再次展現李傳韻對演奏小提琴的無比熱誠,無論是他以小提琴跳躍出半音階的上升音程,或是再轉成迴旋曲主題,都把這個充滿精力的主題逐步地推動著整個樂章。在此樂章的兩段副題裡,那管是節奏輕快的斷奏、或是在木管伴奏裡小提琴反覆奏著策馬般的特殊音色,李傳韻都似是把它融為個人的創作,奏得情感真摰、精髓傳神。在最後的樂章中(第三樂章),在全隊弦樂的伴奏引導下,低音管奏出優美的旋律,讓樂曲進入快板與中板的主題變奏部份,最後由小提琴奏出第一樂章抒情的主題旋律,並配合李傳韻炫目的華麗演奏,直至全曲在幽靜安詳中結束。
很明顯地,不論是三個樂章的鮮明主題,以及對演奏者的情感投入和演奏技巧要求,完全是和李傳韻的演奏風格切合得天衣無縫;浦羅哥菲夫此一作品的演奏在李傳韻手裡,充分地表現出作曲家的激進、尖銳風格,使聽眾直接感受曲中的情感傳遞,也是映襯李傳韻在演奏期間散發著奪目耀眼的光芒,讓他嬴得全場連綿不斷的掌聲。
真心的「安哥」,無意的「失誤」?
本以為慣性的三度出台謝幕過後,聽眾的掌聲便會隨之然消失。可是,絲毫未減的掌聲,恰恰正如流行音樂會裡的「安哥」,讓李傳韻不得不「順應民意」,在第四度出台致謝後,「隨意地」奏起與普羅高菲夫並稱為「二十世紀蘇聯的樂壇雙傑」、蕭斯達高維契(Shostakovich, 1906-1975)的小提琴協奏曲華彩樂段。只見李傳韻邊奏邊踱,在只有數步的空間(首席小提琴座席與指揮台之間)來回走動,驟似無意識的步伐,卻是加添了他對演奏樂曲的投入,步間的演奏音韻分毫不差,讓人更見佩服。
突然,似乎是不可能的失誤竟然發生!在樂曲的完結段落,李傳韻的琴弓竟然在一個撥弦動作之後「無意地」掉落在地上!就像是搖滾音樂會的電結他手,在音樂會結束時將電結他擊毀的畫面!當然,從李傳韻身後的首席小提琴手及大提琴手的鎮靜臉部表情,也許已告訴聽眾,此一「失誤」的真偽。無論如何,此一充滿「視覺效果」之舉,已換來全場更熱烈的掌聲,久久未有平息。
欲罷不能的持續掌聲,「逼使」李傳韻在再次第四度出台時,馬上奏出一段曲風較為現代的藍調樂曲。這次他不再走動,反而是隨著琴音在原地不斷擺動身體,令人既是陶醉、更覺有點諧趣。正當觀眾再度被樂曲吸引之時,李傳韻突然垂琴停奏,說出一句清晰的廣東話:「之後唔識(演奏)嘞!」,以此來結束這段即興的表演,並帶著略見靦腆的神情快步返回後台,全場也是頓時泛起轟然的歡笑聲。而此刻在古典音樂會中罕見的歡笑聲,正好替代了一貫的掌聲雷動,歡送這位不單天才橫溢,更是「匠心獨運」的小提琴家。
貝勞拿域的柴可夫斯基
相信李傳韻的演奏已經使現場部份慕名而來者感到心滿意足,因此在中場休息過後,發現音樂廳的聽眾席空位明顯多了。儘管如此,卻絲毫不減尚在現場的聽眾、對即將演奏俄國音樂家柴可夫斯基(Pyotr Ilyich Tchaikovsky, 1840-1893)的最後作品──第六交響曲的期待之情。
被譽為最能完整體現柴可夫斯基畢生美學觀的第六交響曲,開始在管弦樂團裡的大管晦暗地奏出。那陰暗抑鬱的引子,充滿著陰暗和悲痛的情緒,並緩緩地道出了主題,中提琴和大提琴奏出的琴音若斷若續,彷似透現著情感的驚慌不安。相比之下,讓抒情的第二主題顯得充滿溫暖及幸福的幻想。突然,這幻想被猛然的一擊所驚醒,主題被更加緊張地發展著,而小號、長號和大號奏出葬儀的歌調,讓不安的音調頓化成絕望的哀嚎。及至第二樂章奏起之時,更不得不佩服柴可夫斯基的大膽創新,竟以輕快的芭蕾舞曲,藉此描寫其他景物來反襯原來的悲劇性主題。五拍子的圓舞曲,就像熟悉的柴可夫斯基的舞劇作品,同是那麼流暢、靈活和輕快。後段更是加強了如舞會的意象感覺,使得與第一樂章的沉鬱主題更見不協調。
不協調的感覺尚且未散,活潑詼諧的進行曲(第三樂章)便隨之而起。第一主題旋風般地急速進行,時而焦慮不安、時而充滿光輝、時而令人生厭、時而生氣勃勃,彷似是表現對生活的無法適應,而在其中暗藏進行曲的節奏,更在第二主題中有力地得以發展,讓人聯想起一場緊張的鬥爭正在進行著。此刻,只見高舉指揮棒、站在指揮台上的貝勞拿域,仿似幻化作領奏凱歌的巨人,帶領著樂團奏出威武雄壯的凱歌;那震耳欲聾的音韻,更使仍沉溺在首樂章中悲慘氣氛的聽眾,得以一舒心中鬱悶,聽著節奏鮮明強勁的主題,感染音樂廳裡充滿生機的氣息。
未知是否聽眾都被壯麗的第三樂章牽動了激昂的情緒,樂章結束後,熱烈的掌聲突然在聽眾席中隆隆響起。諷刺的是,主辦單位似乎早已料到此一情況,因而早在場刊內言明:「觀眾若按捺不住,在這激昂的第三樂章後就鼓掌,那便錯過了『悲愴』最戲劇化的一刻。」這時候的氣氛難免突兀,但能牽動如此落差的聽眾情緒,心底裡不由得更佩服那站在指揮台上的「巨人」──貝勞拿域的指揮造詣。作為一個樂團的靈魂人物,貝勞拿域已經成功地將樂團引領到一個理想演出狀態,將第六交響曲的感染力傳遞給現場的每一位聽眾。雖然由於位置的關係,我未能看見貝勞拿域的臉部表情為何,但眼睛看著他情感澎湃的舉手投足,耳朵靜聽著由其指揮的第六交響曲,堪稱是欣賞古典音樂中的一種享受。
「沉重」的句號
也許是那掌聲確實破壞了「戲劇化」的轉承氣氛,使得在第四樂章起奏前,音樂廳裡的寂靜氣氛更覺凝重,相信這也是指揮在帶領團員重新投入最後樂章的情緒準備工作吧?在第四樂章之始,第一主題幾乎便是第一樂章的引子重提,在比較前一樂章的凱旋進行曲下,如泣似訴的琴音更似是絕望的悲鳴。在低音大提琴的持續音與定音鼓不停的敲擊,絕望的情緒被推至最高點,隨著輕輕一記銅鑼聲,尤如喪鐘般告示著死亡的來臨,長號與大號奏出安魂曲般的禱告,沮喪、消沉的低音調在持續著,全曲在悲劇的情緒中徐徐結束。
第四樂章結束的一剎那,總覺得那片刻時間的靜默似是顯得太短。不過,從全場報以的「沉重」掌聲中,使人完全能感受到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回應,亦是為今次的音樂會劃上了頗為完滿的句號。這一場「李傳韻的浦羅哥菲夫」音樂會相信已經敲響了聽眾的心靈,更獲得回應;從「觀看」、以至聆聽「拉闊」的古典音樂會當中,聽眾們所獲得的滿足,絕對是相比安坐家中閱讀資料、收聽唱片,更來得真實、更能感受音樂家藉著樂曲傳遞的精神訊息,而這一種精神的傳遞,不就是正好打破那「古典音樂是枯燥無味」的妄言嗎?
2009年1月22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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