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消的盛宴

吃不消的盛宴
文：小熊

一桌備受稱讚的宴席，除了講求各道菜餚的色、香、味俱全外，如能選用上乘的材料、經由廚藝超凡的名廚主理、細心安排淡濃有序的菜餚先後，相信食客飽腹過後，更可倍覺回味無窮。因此，當我從「觸動．李慧芬多媒體鋼琴創作音樂會」的宣傳資料中，看見演出者及製作人的名單是李慧芬、朱焯信、朱佑人、鄭永強、陳蔚風等等，全是來自本澳各個藝術領域的精英份子，雲集一起，眼前彷彿便展現一桌事先張揚的盛宴，雖未入席，山珍海錯卻已舖陳於列，令人唾涎欲滴，期待萬分。

擾人以亂的珍收百味

果然，期待並沒有讓人落空。音樂會裡多段精彩的演出，就如大盤小盤的精美餐點，陸續端到觀眾的跟前，使得盡飽眼耳之福。先有那清新爽脆的餐前小吃鋼琴獨奏曲《我願奉獻我一生》與《觸動》，陣陣琴聲從那花香四溢的舞台飄揚入耳，溫婉動聽；接著馬上端來略帶酸澀的主菜兩道:《馬禮遜組曲》及《向米憐致敬》，酸澀之味，跟朱佑人那追悼式的錄像畫面、弦樂四重奏的憂怨音韻和陳蔚風虛幻擬真的電子音效合成等等調味料的添加，不無關係。如此佳餚，再盛於由朱焯信一手打造、那仿似南歐庭園的立體舞台伴碟之上，觀眾品嚐至此，頓覺時空被回撥到二百年前，從馬禮遜與米憐二人來華傳道的旅程起點出發，與他們共同經歷與感受一生中的喜與哀。

可是，未知是否擔心觀眾因為菜餚的味道太濃，以致情緒過於沉重，向兩位傳教士致敬過後，突然換來了一客「提神醒胃」的精點佳餚──兩首由台灣豎琴演奏家解瑄獨奏的豎琴曲。若是出色的豎琴演奏可以媲美天使的聲音，深信這聲音準是讓大家都聽見了。解瑄對豎琴演奏的拿揑甚是準繩，縱使是最細微的弱音至強音，通過八指靈活的撥、彈、勾、點，控制恰如其份，更能感性地、靈巧地描繪出樂曲的優美線條。所以，也許是瞬間的落差太大了，酸澀之味那刻仍殘留在嘴裡，卻又要馬上用心細味這道不可多得的精點，這場即時的感官大挑戰，確是讓人進退失據，迷失方向。

縱滿甜酸苦辣，卻是味同嚼蠟?

尚未趕及來杯清水潄潄口，另一道主菜便已經端至跟前──一連三首由李慧芬重新改編的個人原創作品，乃是她對當下澳門急速變化的心靈回應。與較早前的清爽小吃與酸澀主菜相比，這道「回應之章」倒是顯得略嫌清淡，未知是因為前者的味道過份濃烈所致，還是因為三首樂曲的旋律、音樂風格以致演繹方式過於相似、題材相近，尤如「活魚三吃」，令人對材料的刺激變得遲緩? 雖然那滋潤心靈的壓軸甜品《心靈愛雨》緊隨送上，更有舞台「下雨」的特別效果作為伴菜，可惜從觀眾報以熱烈卻短暫的掌聲得悉，大家似乎都已經有點飽膩了。

享用這席菜式如雲、甜酸苦辣、百味紛陳的盛宴過後，誰不是飽得要捧腹離座? 可是飽餐過後，百味纏繞的感覺很快便在腦裡變得雜亂無章，會否讓人不禁疑惑:「究竟剛才嚐過了些甚麼菜餚? 特色為何?」「如此上乘的材料、出眾的廚藝，做出這麼多色、香、味俱全的菜式，何解要一股腦兒地急於塞進我們的口裡去? 難道我們都不需要時間去細意咀嚼與消化?」「有必要把感覺麻木，讓一切都變得味同嚼蠟?」「本地原創與本地製作的成品，就是這麼暴殄天物、有心無力的嗎?」

食其味，知其髓，回味之道也!

對於本澳從事藝術工作的人力資源素質，無論是創意、態度、經驗、視野等等，一向是備受各界讚賞，他們在各自的專業領域內:音樂、戲劇、影視、文字等等，均是獨當一面。近年來，隨著本澳特區政府逐步投入資源推動本澳文化產業，我們可以看到更多的「跨媒體 」與「跨界」合作演出，似乎是朝向尋找更廣闊的發展空間。可是，這便表示本地原創及本地製作已呈穩定、成熟了嗎? 答案是值得相榷的。正是因為「觸動．李慧芬多媒體鋼琴創作音樂會」，使大家都不難發現本地製作原來仍是處於學習、摸索的不成熟階段──學習如何從眾多優秀的演藝素材中，挑選合適且能達到演出效果的重點，以及對素材取捨的判斷與處理，這更是突顯了藝術團隊整體合作的重要性。

事實上，澳門長期忽視藝術團隊以至表演者以外的行政、策劃人員等的培養，至今仍然鮮見有機構或團體，舉辦與運作藝術團隊的專業培訓課程。現時澳門的藝術工作者在舉辦表演活動時，多需要兼顧行政管理、節目安排以致宣傳聯絡，這樣不單會削弱了表演者對個人專項的投入感，更大的影響卻是在籌劃演出的過程中，難以對自身的原創作品決斷取捨，導致最後的成品常見「山珍海錯，共冶一爐」的雜燴局面，觀眾也變得有如囫圇吞棗，食得其味而不知其髓。澳門的演藝活動，已是現存著不少上等材料，出色的名廚(藝術工作者)更是比比皆是，唯像獨欠能將菜餚有序理順統籌經理，讓食客(觀眾)以及菜餚(演藝活動)之間能取得最佳的平衡點，那麼，廣大食客便能更容易領略各道菜餚裡的心思，從而食得其味、嚐得其髓。

政府機關和社會團體在長期投入資源培養藝術工作者至今，想該也是時候開始研究，為本澳的藝術團隊如何逐步趨向專業化，制訂長遠的目標策略吧?畢竟觀眾對澳門原創的包容與熱誠，終有退減的一天，總不能期望把這份支持本地創作及本地製作的熱情，視為永遠有效的強力消化藥，來繼續「浪費」這排山倒海的佳餚美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