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沛的美感
文: 李卉茵
她出生的地方,叫里約熱內盧。半祼的熱舞女郎,還有輕快的森巴音樂,都出生自這片瑰麗的熱土──巴西。熱情開放,豪邁不羈的巴西個性,還有敢於冒險的特質,影響了她整個歌唱生命。瑪麗莎.蒙特,這位有着獨特歌聲的天后在澳門舉行的音樂會,吸引了許多喜歡她,或是喜歡這種特質的人。
「遊走於森巴和Bossa Nova之間。」簡介上的文字最先吸引我。懶洋洋的Bossa Nova是我這種小情小趣女子的最愛。Bossa Nova來自於森巴舞曲,除去了比較複雜的部分,降低森巴熱鬧的音量,留下誘人的重音,還有德彪西與拉威爾等印象派音樂家帶來的幻變和弦。Bossa Nova運用吉他平順的旋律與歌詞,令人似是置身於花蔭下。
如果你和我一樣,是那些耳朵聽慣了小野麗莎甜美的Bossa Nova的人,在瑪麗莎的演唱會剛開始時,或許會有失望。就如同一個希望看提香金色的人,誤闖進凡高的畫展裡,那種坐立不安的感覺。但音樂會的介紹上寫着「遊走於森巴和Bossa Nova」,「遊走」這兩個字用得好,慢慢開始感受她如何把森巴、Bossa Nova、拉丁爵士甚至巴西當代流行音樂拼貼在一起,正是這場音樂會的趣味所在。她的歌曲風格就如同她自身的音樂道路,從古典歌者到現代爵士歌手,她總是不能長久地停留在一個地方,永遠在路上。這樣的顛沛流離,正是她音樂中耀眼而堅定的靈魂所在。
音樂會中,她不單純是個歌者,還是個天份和靈感十足的表演者。一開場,即引領觀眾進入她特有的個人磁場裡。九人的樂隊,在黑暗中打着一點亮光出場,令人想起沼澤地中的螢火蟲。隨即,沙沙的歌聲在黑暗中響起。黑暗中的歌聲持續了近五分鐘,終於緩緩地見到她與樂隊們的身影在場中央展現。她坐在中間高台上,前面的低音提琴、巴松管、短號和小提琴,還有電結他和木結他把她包圍。
音樂會的前半部分,以流行歌曲為主。歌聲有持續的短號在跟蹤,強烈的電子化風格。一直認為重音和低音太強烈,會削弱了歌曲的輕鬆感,但或者這就是她刻意營造流行味道的方法。她的聲音沙啞,到高音部分甚至力不從心。但無疑歌聲好聽與否和聲音無絕對關系,卻和歌者的樂感和演繹密不可分。瑪麗莎式唱腔,懶洋洋的,卻可以輕易地就滲入心裡去。感覺溫暖而愴然,明亮的,歡喜的,亦是淡薄的,無所留戀的。
世界上歌手此起彼伏,但都是過眼雲煙,且都是邋遢有澀味的雲煙,並不華美。十多年來,她這樣令人記掛,自然是有獨到的好處。
到了中段,明白到我畢竟是來到了凡高的向日葵園,說服自己安下心來靜聽她的旅途。 Bossa Nova對於瑪麗莎來說,只是形式:強而明顯的鼓點,没有Bossa Nova經典的切分音,她以Bossa Nova輕柔的唱腔來唱巴西當代流行。而爵士樂元素主要體現在配器上。通場音樂會下來,甚少即興的演繹,她以爵士樂和Bossa Nova來做融和劑,把其他元素共冶一爐。
這些聽起來紛擾雜亂的元素,在她的歌聲裡,竟是恰到好處的。不論是同一首歌曲包含幾種元素,還是以另一種音樂的風格過轉移在另一種風格上,都過渡得自然無比。彷彿這種風格本來就是這樣的。這樣的居無定所,卻是安之若素。或者當一個人的能力和修養若到了某一個高度,就可以有持無恐。
由去羅馬學習歌劇,到回鄉在小酒館裡一唱成名,她展示的是一種冒險的精神,別人不敢做的,你去做。因你有的,別人沒有。別人若一起初就沒有,那麼他就始終不會有。這恐怕就是天分。
她時而低吟深情,時而高亢奔放的演繹,令人無法不希望跟隨着她,穿越一個又一個的森林。到了音樂會後半段,她更指揮在場的觀眾分成三組,分別唱不同的和唱給她伴唱,將氣氛帶上到高潮。
結束的時候,每個人都站起來,揮着手和着她的歌聲。無論她的歌好聽與否,其實並不重要。或者人們心底裡都渴望流浪,或許很少人能抵擋顛沛的路途,危險的美。所以人們喜歡她,是喜歡她的靈魂。一首歌。或者一個人。都是如此。喜歡其實並不容易。它是這樣挑剔。很直接深刻。並且在遇見的第一個五分鐘裡,預感就已決定一切。有刹那的電光照耀存在。那麼此後即使錯過或失落,也是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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