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22日星期四

解構林奕華的《水滸傳》

解構林奕華的《水滸傳》
文:慕容若

看完了林奕華的現代版四大名著系列作品之《水滸傳》,第一印象是,當中九個主要人物的演出都很有份量,演員唸白的內容特別多,作品要傳達的信息量很大。筆者只好從中抽絲剝繭,嘗試挖掘作品當中的內在涵意。

林奕華的創作意念,是把古典名著《水滸傳》中人物的精神與現代社會連接起來,把水滸英雄人物改頭換面,並將他們因在當時的各種社會環境壓迫下逼上梁山的求生意志和欲望,與現代社會的男人所處的現實生存狀態進行了比照,讓觀眾從中透過找尋「什麼是男人?」這個問題的答案,解讀現代男人所面對的種種壓力與痛苦,讓觀眾觀照自我的存在狀態。

實際上,原著《水滸傳》與舞臺劇《水滸傳》的關係從作品中是無從體現的,也無法從演出中尋找到水滸人物的原型或故事的脈絡。如果要找出一些聯繫的話,就只有一開始時現代版林沖所演的一段京劇「林沖夜奔」;九個主角的名字和九位水滸英雄人物的名字一樣;製作人從原著《水滸傳》中揀選了九個和男性相關的象徵符號:老虎、賭博、人肉、刀、酒、賊、智多星、大佬、浪子。講到這些符號,套用在現代人的身上,都是象徵暴力的,要作為戲劇元素的話,所反映的只能局限於社會某個層面或某種人的生存狀態和生活面貌。因此,製作者所選取的是《水滸傳》中的暴力元素,反映在現代黑社會男人的生活內容當中,作為貫穿整個作品的主軸。

於是,我們看到的是九個男人各自施展渾身解數,透過試演一場導演設定了內容的角色扮演和他們自己的個人獨白,角逐一部黑幫電影的角色。從導演特定的九個「哥弟嫂」角色扮演情境當中,「大哥」、「小弟」和「嫂子」都共同面臨了撞車的處境和互相之間要不要展開廝殺的抉擇。在這過程中,男人們在演繹那些擁有社會早已經賦予或者認定的「身份」和「地位」的人物角色的同時,卻不自覺地陷入了一種備受困惑和深感焦慮的痛苦當中,因為這種痛苦恰恰與現實生活中自己所承受的壓力是共通的。男人在社會上要面對的種種無形枷鎖,都在《水滸傳》裏九個男人的自白中都一一呈現了,例如男人應該講義氣才有面子;要足智多謀才可駕馭全局;要比別人強才能穩佔優勢;要讓女人崇拜才是情場聖手;陽具要大才能展現雄性魅力;酒量要過人才夠豪爽..‥‥男人都仿佛活在一種缺乏自信的、無法自我掌控和自我肯定的痛苦當中,因為並非所有男人都真正想擁有這些「慾望」卻又必須以這種面目示人。

林奕華的《水滸傳》讓男性觀眾重新審視他們真正的自我存在,同時也向女性提出了需要反思的諸多問題。整個劇中只有三個女演員,她們飾演的角色都是會勾引男人的、愛穿名牌的、依附著男人過活的、沒有智慧的、被男人任意淩辱、讓男人隨意呼來喚去的。這些以荒誕的手法對女性的種種平面化的象徵性描寫,都是用以襯托和突出男性所謂高大威猛的假設性形象,強調現今華人社會依然慣性遵從的父權意識形態,也讓女性觀眾對自身的社會角色和地位等問題進行反思,同時諷刺當下這個物慾橫流,金錢至上的消費化社會裡,人們對良好生活質量的期盼,對社會道德價值標準的認知,都只泛於粗淺平庸的物質層面。

在戲的上半部分,林奕華透過觀眾熟悉的、從影視媒體中輕易接觸到的黑幫暴力情景;以燈效營造出新鮮的視覺感官刺激和最貼近大眾的、充滿娛樂性的荒誕揶揄式表現手法來處理,帶出諧趣惹笑的氣氛。最突出的莫過於演員們不時爆響的髒話和常常做出的不文動作,至於是否所有觀眾都接受這種手法,這是否突出戲裡黑道中人形象化描繪的必然方法,相信持不同藝術審美標準的觀眾自有不同的評價與觀點。值得讚賞的是利用演員的前後走位配合燈光在天幕上打造出來的剪影視覺效果,那些與演員的對白內容相結合的影子忽大忽小,營造出誇張的人物大小和高低的對比,來比喻人處於強弱優劣之間的彼此較量,既有趣味又富感染力,諷刺效果突出,表現力豐腴和有層次。

而在戲的下半場,舞臺節奏明顯有所轉變。演員的內心戲和獨白內容變得多起來,感情色彩變得濃烈,把本被瘋狂乖張的戲劇張力牽動著情緒的觀眾帶到沉鬱凝重的劇場氛圍當中。黑幫大佬在曲終人散後的孤獨;殘忍惡漢對小花的憐惜所顯露的赤子之心;男人們酒醉後的落寞無奈‥‥‥演員和觀眾都在一同深思,日常生活裡的所謂條條框框,那些我們對自我的最低層次的要求,到底是否生命裡所追求的最終的宿願?還是我們自我設定的思想和心理上的虛榮的包袱?

誠然,林奕華的《水滸傳》要傳達的訊息可能還不只這些,以大眾流行文化的模式來呈現這部作品,也許是他期望與觀眾對話的手段。然而,正如筆者以上提到,對藝術欣賞持有不同角度的觀眾,其對於作品的接受程度自然大相逕庭。綜觀在澳門第一場演出觀眾的現場反應,無端拍掌的有,一聽到髒話即高聲大笑的有,看到男女之間性動作頓時大呼小叫者亦不乏人。儘管不太肯定這是否觀眾對作品產生的一種認同或共鳴,可如此對話的結果卻非筆者所想,未知是否林奕華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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